王阳明《示弟立志说》解析(下)
自古圣贤都是根据时机不同而设立教法,虽然好像语言文字不同,但其中作用功效大抵没有或者很少差异。《尚书》说“惟精惟一”,《周易》说“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孔子说“格致诚正”、“博文约礼”,曾子说“忠恕”,子思说“尊德性而道问学”,孟子说“集义养气”、“求其放心”,虽然好像各自有各自的说法,有不可以勉强相同的地方,而探求它们的要领和意旨,就像符节一样契合。为什么呢?因为道只有一个。道相同则心相同,心相同则求道的方式也相同。如有学问研究到最后有不同的,都是邪说。
这里先生通过引用古圣先贤的话语来证明,道(天理)只有一个,因为自古人心相同,从而可以确定,求道的途径也就是这么一个,即:存天理,去私欲。
先生悟道之后,曾经写过一本《五经臆说》,据说后来自己烧了,其实,当时先生想表达的就是这一段的道理,良知通透莹彻之后,四书五经上讲的道理自然就会融会贯通,他们其实讲的全是一回事,有从体上说,有从用上说,有从工夫来说,有从境界来说:
“惟精惟一”:惟一是惟精的主意,惟精是惟一的工夫。惟一是为了让米纯然洁白(让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惟精是舂簸筛拣(做功夫);
“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以敬心矫正内在的思想,以义理规范外在的行为。在先生看来,做功夫不分内外,不分有事无事,敬即是无事时义,义即是有事时敬,无非都是“诚意”,让此心纯乎天理的工夫。
“格致诚正”:格物致知是诚意的工夫,即通过格物让良知心体趋于莹彻,从而能够更加敏感地感知到良知对是非善恶的判断,在此基础上诚心诚意地落实到事事物物,心体得以“正”,心正的最后结果还是要纯乎天理。
“博文约礼”:“礼”字即是“理”字。“理”在它发挥作用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文”。“文”的背后那个隐微不可见的我们称之为“理”,两者是同一个概念。'约礼’只是要此心纯是一个天理。要此心纯是天理,须就'理’之发见处用功,即需要“博文”。博文即是惟精,约礼即是惟一,结合先前舂米的例子体会一下就明白,都是在为了此心纯乎天理在做功夫。
“忠恕”:忠恕之道,一以贯之。朱子翻译为“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忠是“诚于己”,不忘良知初心;恕是推己及人,良知发用,考虑别人的感受,都是“心”上用功。先生认为,只要此心纯乎天理,对内必然会尽心尽力,对外必然会推己及人,因为“体用一源”,心体纯乎天理,何患发而不中节呢?
“尊德性而道问学”:在阳明先生看来,“德性”就是良知,所谓的“尊德性”就是使人的良知通透莹彻,不令其有一毫人欲之私。“道问学”是好问勤学以笃行去私欲,是实现“尊德性”的具体方法和手段,所以说道问学是尊德性的工夫,说到底,还是要达到心体纯乎天理的境界。
“集义”:集义养气都是复其心之本体的功夫和手段。义者,宜也,心得其宜之谓义。集义就是指时时处处按照良知的判断做出适宜的事情,能致良知则心得其宜矣,得其宜自然有利于心体通透莹彻。
“养气”:孟子说,持其志,无暴其气。前面讲过,“气”是我们生命的一股能量,我们常常可以听到,爱的力量可以让一位纤弱的妈妈抬起一辆汽车来救自己的孩子,愤怒的力量可以让我们在战场英勇抵抗侵略者而无惧生死,这些基本都是正面的能量,正因为“持其志”,所以才产生出如此巨大的能量。而日常生活中,“气”总是用情绪的方式存在于我们的内心,体现出它负面的影响,未曾修行的人,则会“暴其气”,任由自己的情绪去“挥洒”,而要致良知,则必须“养气”,面对情绪这股“气”,不抵抗,不压制,不转移,而是好好地养护它,与它和平共处,不要伤了我们的身心。能量本身有何“正负面”之分呢?此皆由我们内心攀附和分别所致,所以最终还是要此心纯乎天理,则可以“喜怒哀乐,发而皆中节”。
“求其放心”:孟子云:“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放心”是指人的“放逸之心”,放逸到追求“财色名利”上去了,所以“求放心”就是把这些物欲革除掉,让此心纯乎天理。
后世大患,尤在无志。故今以立志为说,中间字字句句,莫非立志。盖终身问学之功,只是立得志而已。若以是说而合精一,则字字句句皆精一之功;以是说而合敬义,则字字句句皆敬义之功。其诸“格致”、“博约”、“忠恕”等说,无不吻合。但能实心体之,然后信予言之非妄也。
后世大的弊病,主要是在没有志向,所以今天以立志为主要核心,文中字字句句,莫非立志。因为人一生的学问,只是这个立得了志而已。若以这个要点配合精一的观点,则字字句句都是精一,若以这个要点配合敬义,则字字句句都是敬义的功夫。其与“格致”,“博约”,“忠恕”等观点,无不吻合。如果能真心的体会,然后才会真正相信我讲的没有虚妄。
在阳明先生眼里,所有的功夫只有一个,就是“存天理,去私欲”,所有的圣人境界也是只有一个,就是“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这既是“立志”的全部含义,也是此文的核心观点。
读完这篇文章,我们要反省自己,一定要立志,要发愿,把自己的时间精力尽可能多地投入到“利他”的事情中,这样你的心念也会随着这个道德意志一并转向,经常冒出来的念头都是如何提升自己的能力,把“利他”的事情做得更好,为更多的人去服务。
立志成圣贤,不是让我们天天挂在嘴边的口号,能否成为圣贤,在你呱呱落地的一刻,命运的轮盘便已经开始转动。今天的你是什么状况,其实是五年前的你决定的。
今天你在喝酒吃肉,与三两好友吹牛,说明你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三十年后,酒不敢喝了,肉吃不动了,吹牛的朋友各奔东西,你热爱的生活从此就消失了……
立“为圣人之志”,是对自己人生目标的一种庄严承诺。“人人胸中有圣人”,对心学修行者来说,“成圣”是一个取法乎上的崇高理想和追求。圣人这个光环,从来都是后人赋予的,所以不必计较此生能否获得这个称号。立志只是对自己人生极度负责的一种态度,只是为了助你实现作为“人”的最高境界。志立,而学问之功已过半矣,没成圣并非不成事。所谓事上磨练,就犹如行脚僧,一点点进步,积畦步必致千里。
有一种思想认为,如果觉得圣人标准太高了,用贤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也可以,再退一步,用君子的标准来修行,达到了也是不错的。但我的观点和体会不一样,正如孔子所说:“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心学,作为儒家学说的制高点,提供了如此简易一种修行方法,我们没有理由再姑息迁就自己,难到之前浑浑噩噩,随波逐流,患得患失的日子还没过够吗?难道选择心学的同时,还放不下那一点私欲吗?
没有成圣的志向,践行心学就是竹篮打水,永远无法达到至善的彼岸。
最后用先生的一段话作为文章的结束,来与大家共勉:
先生曰:“诸公在此,务要立个必为圣人之心。时时刻刻须是一棒一条痕,一掴[guāi]一掌血,方能听吾说话,句句得力。若茫茫荡荡度日,譬如一块死肉,打也不知得痛痒,恐终不济事,回家只寻得旧时伎俩而已,岂不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