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的谎言

作者是我的朋友March。

原本我邀March分享关于工作的感悟,March回复:“我很热爱我的事业,不过,此刻,比起我的职业,我更想跟你分享一下我爸爸的兄弟姐妹的故事”。

这篇文章很长,我细细看了几遍。March说很幸运一直遇见好人,我说如果你自己不是好人怎么会遇见好人。

大家要是觉得写得好,可以点赞或留言;如果打赏,我会转交给March。

一.《噩梦的开始》

2017年8月15日,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疾病的到来。平时很能扛的爸爸,第一次自己主动去住院了,建阳的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告诉我们,情况不太好,可能是癌症,这恰恰是我们最害怕的。大姑姑和小姑姑都很紧张,大伯伯和xq伯伯也特意从小湖赶到建阳陪爸爸。

远在厦门的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中午我闲着没事刷了很久不刷的微博,刚好看到妹妹发了一条微博“好人会一生平安的对吗?”

我立马给妹妹打了电话,一开始她不肯说,我再追问,她就哭了,问:姐姐你可不可以回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我就买了最快的动车票回建阳,那时候,我女儿6个月,我和老公是在同一个单位,那时候恰巧是最忙的时候,我就没让他请假,公公婆婆看我哭着整理行李很担心,一直坚持陪我回去,被我拒绝了,我怕回去的太隆重,爸爸会害怕。但是我知道这个时候,爸爸妈妈还有妹妹一定很希望看到我女儿,所以我就自己一个人带着6个月的女儿回建阳了。那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带着女儿坐动车,我没想到,那是我们后来的常态。

回到建阳,就直接带我女儿去了医院,到医院的时候,大家都在,爸爸妈妈妹妹大姑姑小姑姑大伯伯和xq伯伯,他们都陪着爸爸。我和爸爸开开玩笑,就去找医生了,大概率是癌症,可能情况不太好,医生建议我们转院。

我给老公打电话,老公联系了厦门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肿瘤科的医生,计划第二天出发。

第二天,出发前,突然,xq伯伯来家里,他没有说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农行信用卡和一个小纸条,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数字,是银行卡的密码。伯伯淡淡的说:“这里面是2万,不多,你们两姐妹带到厦门去,不够了我们再去想办法。”

我和妹妹都沉默了,xq伯伯一辈子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供养了两个大学生,都有办助学贷款,所以,这两万块,有千斤重。

带着痛苦不堪的爸爸,大家的焦虑、紧张和祈祷,我们踏上了回厦门的列车

二.《善意的谎言》

到厦门,第一时间住院了,医生看了我们带来的片子,然后开了PET-CT、抽血、基因检测等一系列检查,等待了漫长半个月,结果出来了:肺腺癌晚期。

不幸中的万幸,爸爸有基因突变,可以选择靶向治疗,只要坚持每天吃药,就能很好的控制肿瘤,不用化疗。

我和妹妹在医院外面痛哭了很久,商量之后决定:隐瞒爸爸的病情,而且是对所有人。

这个决定很艰难,但是爸爸妈妈还有伯伯姑姑们,都谈癌色变,我们怕大家的担心会影响爸爸的心态,我们希望爸爸开开心心的治疗。

然后,我“很开心”的给姑姑伯伯们打电话,说爸爸检查结果出来啦,医生说没问题,就是胆结石,吃药就可以了。大家都很开心松了一口气,包括妈妈。

妹妹那时候有个谈了两年的男朋友,两个人很相爱,男生很优秀,在福州有个很体面的工作,妹妹没有把爸爸的病情告诉他,刚好确诊那段时间,那个男生打算在福州买房,他很开心的把各个楼盘发给妹妹看,说要写妹妹的名字,妹妹喜欢哪个楼盘就买哪里。

但为了陪着爸爸,妹妹选择留在建阳,她知道如果和这个男生在一起,就没办法一直在建阳,所以,两个人就分手了……

分手之后两个人都没联系了,不过爸爸走的时候,那个男生听说了爸爸的事,特意请假和几个同学一起从福州去建阳,送我爸爸最后一程,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和妹妹都很意外也很感动。妹妹没有看错,这个男生很优秀。

三.《两年》

一开始靶向药效果明显,爸爸很快就不痛了,只是每天吃药,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我和妹妹一面天天以泪洗脸,各种查资料看讯息找名医,一面又“很开心”的和爸爸妈妈亲戚们开玩笑。一开始很艰难,每天眼睛都是肿的,妹妹只要单独和我在一起就哭的厉害,后来,怕爸爸妈妈发现,我们决定:一定要发自内心的开心,不然爸爸那么聪明敏感,会发现秘密的。我们开开心心的珍惜和爸爸在一起的每一天,好好努力赚钱,让爸爸接受最好的治疗,帮爸爸实现愿望,不让他有遗憾。

于是妹妹在家里继续弄工作室、做微商,然后陪伴爸爸妈妈,我回厦门工作生活。

很快,两年过去了。

期间,我们带爸爸去泰国、台湾旅行(我因为工作和带年幼的女儿只出钱,妹妹出钱又出力陪爸爸妈妈去旅游。这也是我现在最大的遗憾,没有陪爸爸出去旅游),妹妹给爸爸买他最心爱的炫酷机车,爸爸开心极了,骑着机车带妈妈去老家、去邵武、去南平,到处和朋友炫耀,说这是建阳仅有的两辆最贵的机车,重点炫耀这是他女儿给他买的。爸爸这辈子啊,最好面子了,简直就是最可爱的老小孩。

为了让爸爸在有生之年能够更好的享受生活,除去支付爸爸高昂的医药费,妹妹又买了一辆宝马,爸爸开心极了,为女儿骄傲自豪,后来为了哄爸爸开心,妹妹经常带爸爸去老家兜(xuan)风(yao),很庆幸当时咬咬牙买了这个车,这不仅给爸爸带来了极大快乐,而且最后一年,在频繁的家和医院奔波中,这车也立下了汗马功劳。

爸爸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自己能再买一套房,以后百年了,我和妹妹一人一套。为了哄爸爸开心,我们又一起在建发央著给爸爸妈妈买了一套100多平的新房,写爸爸妈妈的名字。想想,那时候应该是爸爸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了吧,他开心的带姑姑伯伯们去新楼盘,看房子一点一点的盖高,开心的带不同的朋友去央著玩。其实,我和妹妹都知道,爸爸开心的不是买房,而是我和妹妹对他的心意。

四.《谎言被揭穿了》

很快,爸爸就耐药了,我们从一代靶向药吃到二代,又从二代吃到了三代,还尝试了联药和盲试,效果都不明显,而这时候,爸爸疼痛越来越严重,体重也严重下降,由原来的200斤降到了130多斤。

姑姑和伯伯们都很担心,反复小心翼翼的问我们,爸爸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胆结石到现在还不好,怎么会这样瘦下来,我们都“笑笑”的说,没事,反正爸爸之前太胖了,瘦一些他也舒服,姑姑伯伯们很信任我们所以也就没有说什么。

直到后来,爸爸卧床了好几天,精神状态很不好,大伯伯特意从乡下去建阳小姑姑家里,把大姑姑也叫过来,三个人合计把妹妹骗到小姑姑的家里,直接逼问妹妹爸爸的病情,门一关,他们一问,妹妹就奔溃了,积累了两年的委屈、害怕、难过、无助等所有的情绪在那一刻都爆发了,妹妹哭到无法言语,只好给我发信息,说了情况,让我给姑姑们打电话,看怎么说。

我记得那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中午,看到妹妹的微信我也哭了,但是很快擦干眼泪,平复一下心情,我就给大姑姑打电话,我让姑姑按免提,大家一起听,然后就把情况详细的说了,第一次和大家说了实话,沉默了一会,姑姑说:“这两年,辛苦你们姐妹俩了……”

五.《内疚》

爸爸住院了,开始了漫长的住院生活,几乎每次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因为靶向药都没什么作用了,我们开始化疗,化了一次,爸爸反应太强烈,就又停了,我们继续吃靶向药,盲试了安罗替尼,有点效果,然后就一直吃了。

最后一年,对我们所有人而言,是最痛苦的一年,尤其是爸爸,在身体上,因为所有治疗方案作用都不大,我们开始用止痛药来麻痹剧烈的疼痛感,一开始吃白色的“奥施康定”,由两粒吃到四粒,然后效果不佳,开始吃黄色的(一粒相当于4粒白色的),一开始的两粒,到4粒,到6粒,慢慢的加量,最多的时候吃了16粒。每天我问妹妹最多的话就是,爸爸现在还痛吗?自从知道了自己真实的病情,他经历了恐惧、绝望、放弃和最后的勇敢,爸爸脆弱的像个小孩……常常会突然痛哭,然后告诉大家说他想放弃治疗,然后给姑姑她们交代后事……我们又开始每天以泪洗脸。

我因为远嫁厦门,要工作、要带娃,所以没有一直在建阳,由一开始的每个月回家,后来变成每两周回家,再后来就是每周都回家了,坐4小时的动车,对我而言,就像坐公交车一样,背着上班的通勤包,一上车一下车就到建阳了。

而这段时间,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深深的内疚,在爸爸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辞职在家里一直陪着他。

我和妹妹每天都有联系,每天聊爸爸的状态、病情、治疗方案等,因为高昂的治疗费和靶向药的费用,妹妹除了照顾爸爸,还依然很努力的做微商。

六.《榜样》

这个阶段,对妈妈和妹妹来说,是最最艰难的,不仅是身体上的劳累,更是心理上的折磨。好在,庆幸,两个姑姑和伯伯们经常来帮忙。

大姑姑和小姑姑,几乎每天都会去医院陪爸爸,陪他聊天,扶他上厕所,给他换衣服等,有时候两个人同时到,有时候一个上午一个下午,无论妹妹和妈妈怎么劝,她们都不回家,一直在医院陪着,每天还带不同的好吃的给爸爸吃。

大伯伯是长兄,但是因为住在老家乡下,又不会坐车,所以就每周来建阳一次,每次在医院陪爸爸住一天。

xq伯伯一直在海南带孙女,确定爸爸的病情后,马上就带上一家人回建阳,弟弟和弟媳还有伯伯伯母,放下工作,在建阳住医院照顾和陪伴爸爸快半个月,直到爸爸情绪和病情稳定了才回海南。

那些日子,很辛苦,也很温暖,感觉不仅是爸爸,我们娘仨也一直被爱着,很多事本来是我们应该做的,姑姑伯伯们都做了,有一次我跟大姑姑说,谢谢他们,帮了我们这么多,有他们在,我们轻松了许多,大姑姑轻描淡写的说:“我只是想多陪陪我弟弟,想看看他吃了没有,吃的怎么样,今天开不开心”。

那些日子,很多亲朋好友听到了爸爸病情都来医院看爸爸,病房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每个人的心疼和关爱我都看在眼里存在心里,时常,我和妹妹会感慨,爸爸是不幸的,做了一辈子的好人,依然被病痛折磨,但爸爸又是幸福的,有这么多人爱着他。

七.《疫情》

新冠疫情来的很突然,而我却无限感激命运的安排,让我有正当理由可以好好的照顾爸爸,终于可以不用那么的愧疚,为爸爸为妈妈和妹妹做的太少。一直以来,我都在纠结是否要辞职好好在家里照顾和陪伴爸爸,就在我放假回建阳的动车上,我和老板的对话框里,我还打了长长的一段话,犹豫了很久,还是撤回了……成年人的无奈。

可是,我却“惊喜”的迎来了出生以来最长的假期,这个假期,我甚至觉得是上天可怜我们赏赐给我和爸爸的。我开始疯狂的弥补过去亏欠爸爸的陪伴与照顾。所有事情都抢着来做,给爸爸换衣服、喂饭、喂药、讲新闻、每天汇报疫情情况等,做各种事情哄爸爸开心。

因为病痛的折磨,爸爸情绪很不稳定,总是换衣服,换着换着,就突然像个小孩一样,哭了起来。因为吃止痛药的原因,严重便秘和呕吐。爸爸的胃口很不好,妈妈做饭都是要先问爸爸想吃什么,有时候做的不合心意,爸爸也会像个委屈的小孩哭起来,还有时候,爸爸看着我们小心翼翼的伺候他,会心疼的跟我们说对不起,说他连累了我们。

那时候,我会假装很有信心的告诉爸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心态好,我们就能战胜病魔,让他要开开心心的,不要胡思乱想。

这应该是最常见的家属对患者安慰的话吧,可是我却很后悔,后悔没有在爸爸害怕的时候和他聊聊“离开”,聊聊他的愿望和对我们的期待。现在想想,其实,不过是我自己害怕离别,害怕失去,不够勇敢罢了。

八.《片段》

1、最后两个月,爸爸都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自己强烈要求的,不论我们怎么劝他都不回房间,一开始,我们以为是他想看电视,客厅的灯一直开着,会打扰妈妈休息。直到爸爸走后,过了不久,妈妈说,其实爸爸是怕万一自己在房间里走了,妈妈一个人会害怕,在客厅的话,有大家,妈妈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2、最后一个月,爸爸的状态很不好,大姑姑说可能就是最近的事情了,那时候,爸爸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吃主食,只是每天喝些牛奶,大伯伯就给xq伯伯打了个电话,两天后xq伯伯就从海南回来了,连家都没回,直接来我们家住下了。伯伯到的那天晚上,爸爸很开心,吃了一大碗稀饭,那是他一个星期以来第一次吃主食。晚上伯伯坚持睡客厅,每天在我女儿的爬行垫上睡,守着爸爸,夜里给爸爸盖被子,扶爸爸上洗手间,咳嗽的时候给爸爸递痰盂,给爸爸拿牛奶等,几乎一整夜都没睡。第二天,我要在客厅睡,伯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坚持自己陪爸爸,然后就这样坚持到了最后一天……

3、疫情管理一没那么严,大姑姑和小姑姑就又每天都来家里陪爸爸,每天都带不一样的吃的给爸爸,和爸爸聊天,聊他们小时候的事,聊他们年轻的时候一起创业血本无归的事,聊爸爸是怎么鼓励我们这一代好好学习的事。大部分都是姑姑在说,说给爸爸还有我们听,爸爸一开始还会回应,后来就基本都在昏睡了。然后小姑姑还会给爸爸剃头发,剪指甲,我给爸爸剃胡须,妈妈每天默默地炸果汁、洗澡等,大家都在小心翼翼的珍惜每一天,因为害怕离别,所以大部分是“欢声笑语”,好像是一种默契,我们都在用这样的方式让爸爸开心,也让爸爸放心……

4、爸爸住院期间,有一天,我在病房门口和小姑姑聊天,小姑姑说:看到我们几个兄弟姐妹相互帮衬这么团结,他们很欣慰。我不以为然,因为在我看来,我们不过是看着父辈们这么做,跟着做罢了。爸爸是一个很大爱的人,他把爱和善良给了很多人,同时也得到了很多人的钦佩和爱戴,我和妹妹会一直像爸爸在的时候那样爱大家的,因为,爸爸活在我们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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