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李小娟丨不算沟(上)

作者简介

李小娟,笔名叶子,太原清徐人,1981年生,中学英语教师。工作之余,酷爱写作,作品风格以多写实为主,着眼小人物,洞察生命和亲情,富有思考,饱含悲悯。代表作有小说《不算沟》《年关》,散文《亲亲我的宝贝》《消失的村庄》《活在她们中间》等。

文学

不算沟(上)

作者:李小娟

1

这一路走来,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就是家乡的那一片竹林,这一路走来,记忆中留下的恐怕也只有那片竹林了。

家,远去了!一切都远去了!

朦胧中,看见阿爸拉着犁,阿妈在后面推着犁,一寸一寸向前挪。翠竹跟在他们左右,跳来跳去捉蚂蚱,那时家里还没有妹妹;后来有了妹妹了,又看见阿爸阿妈挥着镰刀收包谷;翠竹背着哇哇啼哭的妹妹站在山脚下大声呼喊着他们;再后来,隐约听到了自己读书的声音:My name is Cuizhu. ……哦,那时自己一定是坐在竹林中的……

列车到站了,又换了另一趟列车。有老王带着,翠竹不用操心。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坐了几天的车,走了多远的路。车上的日子是在梦中度过的。梦中看不到窗外的风景,也听不到车厢里人们乡音的改变。梦中,只有那一片竹林……

天怎么这样热,地皮都给晒裂了,庄稼都快干死了。今年怎么这么个年景啊?翠竹已经和阿妈在割猪草了。那时她不上学了吧?想来是不上了。地里的庄稼好几年没收成了。阿爸已经外出打工去了。妹妹学习更好,让妹妹上吧,翠竹长大了,有力气了。对,是她自己扔下书包的,她不愿意去上学了。

竹林那边多么凉快,好几个孩子在里面读书呢。妹妹的花布衫破得露出肘子了,她还不知道,多用功啊!

列车驶入了遂洞,眼前一片黑暗。怎么这么黑?天啊,怎么还不亮?翠竹哭着,使劲摇着阿妈的身体,可她就是一动不动。阿妈怎么了?她只是平常喜欢头晕,怎么今天就摔倒不起了?天快亮啊,天不亮怎么背阿妈出山呢?

阿妈没有出山就死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阿妈的双唇紧闭着。脸色苍白如纸。阿爸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妹妹在镇里读初中。翠竹,现在,你就是这个家的支柱了!

列车又到站了,这回换上了汽车。好象永远不会到头的样子。生平第一次坐火车、坐汽车,一下子就坐了这么久!再久些吧,就在这恍惚中走过一辈子也好啊。

阿爸回来了。回来有两年了吧。他的脚跛了,工地上的活,不能再干了。还是那片地,阿爸在前,翠竹在后,一寸一寸向前挪。这次翠竹走了,谁给阿爸扶犁呀?可是不走不行,妹妹考上高中了,要花大钱了。家里哪来的那么多钱啊。翠竹要出嫁了,老王给介绍的。村里那么多姑娘,都是老王给介绍的,彩礼都不少。至于男人,看得过去也就行了。人这一辈子,糊涂点好。阿妈不是常这么说嘛。五千块钱已经寄回家里了。老王要带她去给人家做媳妇了。听说是个叫“不算沟”的村子,真有意思的名字。大概连道沟也看不到吧。

汽车停到了一个小县城,不一会,又换上了一辆吉普车。吉普车一路驶出公路,就向一座大山爬去。前面好象只有一条路,曲里拐弯的,蛇一样地向上蜿蜒。蛋黄似的一轮太阳已经销尽了光芒,在山头上一跳一跳的。到处都是大山大沟,不算沟在哪儿呢?恐怕要驶出山去才看得见吧。吉普车开得飞快,人给颠得一跳一跳,左右晃荡着。车灯亮了,还没有驶出山去。

小中爹盘腿坐在炕上,吧嗒吧嗒吸着旱烟袋,眉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他又掐了一遍手指,扭头对小中妈说:“该到了吧?说好了最迟也在今天嘛。”小中妈坐在灶前,哧拉哧拉刮着土豆皮,头也没抬。屋子里到处蒸腾着酒菜的味道。白气罩在屋顶,如雾幛般,阻断人的视线。这就是小中妈一整天的杰作。她做完自己今天该做的就做明天该做的,往前想什么呢?要来的终究要来,不来的再想也来不了。老天定了的事,谁能算得准?

北方的窑洞都是那么深,一盏昏黄的灯泡在白气中挣扎出些光亮来,照得小中爹心神不宁。小中躺在灶后空地上的一张小床上,翻过来,调过去,总有一本书煞有介事地挡着脸。他爹探出头来在炕沿上磕了磕烟灰,一下子瞟到了小中。他忽然想起了对子(对联)的事:“小子,对子写了没?早给你买了红纸,也没见你动笔。”

“没写,媳妇还不知道来不来呢!”小中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这个败家子!你就盼你大哥娶不上媳妇,好让你坐在学堂里的板凳上凉凉快快享轻福啊,告诉你,没门!你哥为你吃了多少苦,你就连副对子也不给写写,良心让狗吃了!”小中爹这一通气总算撒了出来,而且也撒对了对象。因为小中向来不跟他爹以牙还牙,他就当没听见。

“开学别念了!”

“老子知道你在躲懒,要能考上我头朝地走!”

小中不吭气,随便他爹说什么。小中觉得,那一团气在他爹刚喷出嘴时就散开了。他的耳朵里什么也灌不进去。

“起来,你小子给我喂驴去!”小中爹今晚的火气可不易消。

小中一骨碌爬起来,将书揣在怀里,几步晃出门去。

“你这没良心的!”小中爹又甩出一句,被小中哐啷一声夹在了门缝里。

村里传来了几声狗叫。不一会,全村的狗都叫起来了。紧接着,听到窸窸窣窣人们说话的声音。小中爹脑袋一醒:莫不是来了?

2

手电筒蛋黄一样的灯光星星点点,一字儿排开,排到了山顶的打谷场上。小中爹也就上这灯光向上走。这阵子,他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但愿是我的媳妇,但愿是我的媳妇!老天爷,开开眼吧!不多一会,手电筒的光又星星点点往下移,由上街移到了二街,还在往下移。说话声愈来愈近了。小中爹紧张得一声也不敢吭。

“小中爹!”吼声传来。

“小中爹!”吼声又传来。南方人的怪腔。

错不了了!小中爹狠拍了一下大腿,大声应道:“这儿!”随即信步朝前走去。

窑洞里一下子挤满了人,小院里也站满了人。不少女人只穿了一条秋裤就跑了来,手上的孩子打着哈欠,翠竹与老王盘腿坐在炕上的小桌前,小中妈的风箱已经呼啦呼啦响,酒菜香溢到了一屋子人的鼻孔里。四下里都能听到咽唾沫的响声。

白气被人挤散了,那么多双眼睛直直地盯在翠竹脸上,好象是无数看不见的火球在烫着她,让她浑身难受。人堆里不知谁在说,新娘子,把头抬起来,让大伙瞧瞧!翠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握着筷子的手抖抖索索,整个人仿佛成了一个孤立于台上的表演者,——一个冷不丁被抓到台上的表演者。

“新娘子挺漂亮!”有人还没迈出门槛就对外面的人说。于是不断有人挤出去,,又有新的一批人挤进来。人们对外来者的新奇绝不亚于对稀有动物的好奇。即使是同类,因为有了非同一般的意义,也就有了欣赏的价值。尤其是对于这些终年见不到外来者的山民,这样的欣赏机会谁会舍得错过?

好不容易等到曲终人散,已经是夜间十一点多了。小中从草料堆里爬起来,准备回去找两个馒头吃。他对新来的客人不感兴趣,漂不漂亮,能不能干都与自己没有关系。真的是麻木了,自私了,就像他爹说他的。

小中推门进屋,正巧与他爹撞了个满怀。他爹瞪了他一眼,刚刚鼓起腮帮却又压低嗓门说:“你小子可真会躲懒,睡瞎了眼的!”

翠竹斜靠在靠墙的棉被上,恍恍惚惚,看地上的人们忙碌,睡意一阵阵袭来,渐渐淹没了她,人总算走了,可以睡了吧?

这真是一张绝美的脸。即使是在昏黄的灯光下,那又细又白的皮肤都闪透着水一样的光泽;细细的眉毛微微皱着,累极了的样子;嘴唇微微抿着,隐约看见一点白玉般的牙齿,也在灯光下闪亮着。小中不由一怔,想不到他的大哥有这样的福气!

想当初小中是第一个不赞成这桩婚事的。他甚至当着父母的面说:“花钱买媳妇,为完成任务而完成任务,谁知道买来的是什么货色?就知道省钱,就知道省钱……”

现在,他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眼前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又怎能计算她的价值?倒是自己那个三十岁出头的哥,会委屈着她了。可怜的姑娘!

不知道这千里之外牵来的姻缘对这一对新人是幸还是不幸,世界上因为有了钱这种东西,凭空制造出了多少悲喜,而有了这些悲喜,人间闹剧才会演绎得更加生动,也许这才是金钱存在的真正意义吧。

天还没有亮,小中爹就推开了草料窑的门。小中躺在草料堆里,在黑暗之中睁着两只空茫的眼睛,定定地出神。他知道他爹进来了,那推门声,那脚步声,本来就不温柔,现在又加了许多愤怒在里头,愈发把些声音弄得震天响了。小中没有动,故意等着他更大的动静。

“你小子真会装啊?”小中爹将小中推了一把,“起来,上马家崖把你哥叫回来!”说着,一把扯掉了盖在小中身上的破棉袄。

桶儿开始叮当作响。小中爹去挑水了。小中也再躺不住,顶着一头柴草叶子出了门。

翠竹站在屋门外,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山村小院。三眼土窑,粉刷得雪白,新糊的窗纸也雪白。矮矮的土墙光溜溜的,似乎摸不到一点土。四五只大母鸡咕咕叫着飞出去找食。小小的木栅门外,那条街,大概最多只有两米宽吧,下面那道沟,像神斧劈开的一般,断崖,峭壁上似乎还留着神斧的锈记。向下看,眩晕,向前看、向后看,都没有尽头。这要不算是沟,什么样才算是沟呢,不算沟这三个字,骗了多少女人,想必数不清吧。

翠竹扭转身回屋,正好与小中打了个对面。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小中极不自然地咧了咧嘴,算是笑笑,又点点头说:“起得早啊。”随即柴草叶子哗哗抖下了一堆。翠竹也冲他笑笑,急忙扭身离开。在昨晚的人群中,似乎没有这样一双眼睛,他是谁呢?

3

中午时分,大中赶着羊群回来了。小中又没了踪影。小中爹咬牙切齿地问:“这龟孙,又到哪儿躲懒了?”大中说:“上他同学家了,他说谈些学习的事。”

“学习?妈的!挂着羊头卖狗肉!小中爹咬着牙又骂了一句。”

眼前站着的,就是自己未来的男人,翠竹对自己说,一股莫名的凄凉涌上了心头。好象不是想象中的样子。可是,想象中的又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呢?他不够年轻,却憨实稳重,看他晒得黝黑的脸膛和臂膀,谁能说他不是一个肯吃苦的男人?还有那魁梧结实的身体,宽厚的大手掌……没有理由说他不好。这样的男人,肯定是靠得住的好男人。可是,越是这样想,那种凄凉就越在身上涌,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在说:“别找借口自我安慰了,你根本不喜欢他!”

不,喜欢不喜欢不能凭一面就下结论。感情是可以培养出来的。翠竹记住了电视剧中的这句台词,就答应了这桩婚事。

老王走了,翠竹留下来准备出嫁。今后,她就是不算沟的一员了。

大中听到翠竹蚊子一样轻轻“嗯”了一声后,浑身的细胞都活跃了起来。他的脸上焕发出了男人的自信和责任感。三十岁出头的他,能找到这么温柔美丽的妻子,这是老天对他的赏赐!他要恭恭敬敬接受,他要对她视若珍宝。生命在这一天竖起了一座新的里程碑。希望之火在他的心头急速地燃烧了起来。

小中一个人躺在山头上,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下午。初秋的太阳皮球一样地往下滑。晚霞把西天映得一片火红,老树拖着长长的影子疲倦地耷拉着脑袋。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甚至连条狗影也没有。远方那些蛇一样蹿上蹿下的小路渐渐模糊了。林立的大山仿佛回到了洪荒,没有了一点人的气息。

“又躲了一下午的懒,”小中替他爹说了他一句。然后站起身体摇摇晃晃往前走。家里多了一个翠竹,哥哥有了嫂子,小中想,他爹的那张大嘴肯定咧到耳根后了,可这一切又与自己何干呢?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的存在对自己有什么意义呢?日子还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就剩一年就高中毕业了,何去何从?考大学?那所破学校能有几个人考上好大学?就算考上大学,到哪儿找钱交学费?

无论如何,都不想在不算沟呆了,无论如何都得出去生活。好歹再躲一年的懒,就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远处已见灯光,一个人影和一条狗影迎面走来。手电筒的光跳跃着向前移,是十里潭的拐八,别看腿瘸,路可比别人走得多。无聊!小中没有抬头,打算不声不响过去。

“小中,你哥买的媳妇好啊,好福气!”拐八先开口了。

又是这个“买”字!小中恨不得过去给他一个耳光。“什么买的?说话好听点!”小中冷冷地回了他一句。“哟,念书人说话讲究,不说买,说什么呀?”

又一个买字!小中咬咬牙,快步消失在夜色中。可怜的翠竹,也许她还不知道,她那漂亮的脸上从此就会被人烙上“买”的烙印,作为一个低人一等的形象,从此不得不任那些无聊的人在牙逢中嚼磨了。

推开屋门,仍是一团白气,弥漫着小米粥的香味。风箱呼啦呼啦响,灶前坐着的是翠竹。小中妈坐在一旁一边刮着土豆皮,一边指点翠竹往炉灶里添煤。红红的火光映着翠竹孩子般的笑脸,愈显得让人疼惜起来了。

小中妈说,上街老赵家盖驴圈,你爹和你哥去帮忙了。晚上不回来吃饭了。小中长长松了一口气,今晚可以吃顿顺气饭了。

让我来烧火吧,小中蹲下来对翠竹说。

不用,你歇着,我喜欢干这。翠竹开心地说。

你们那儿不用风箱吧?有没有大锅?小中问道。

没有,头一回见呢。翠竹说。

你们这儿的山好高哦,天气要冷得多。翠竹说。

老王说,你们这儿的山上什么都长,花果山一样吧?驴子那么多,吼呀吼,是不是家家都有一头啊?翠竹又说。

……

小中蹲着的腿发麻了。想不到他能把这荒凉的不算沟描绘成天堂里的伊甸园,逗得翠竹一阵阵发笑。这个苦水中泡大的孩子,竟然在他认为绝望得如一沟死水的地方种下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希望。等待着收获吧。如果老天哪一天开恩,将不算沟的哪一座大山变成一座金山,那么,就不枉翠竹千里迢迢地来这儿来了。

4

婚期定在秋后,翠竹先写了一封信向家里报了个平安。她在信上说,这一家人对她很好,他们家有一大群羊,一头驴子,还有一个清洁的小院。她的未婚夫叫大中,人很憨厚,能吃得苦,弟弟叫小中,是个爱读书的大孩子。

她还说,这儿有那么多的大山大沟,出了门,一时都找不到路。大山上掏了许多个洞洞,人住在里面,冬天不冷,夏天不热。粮食很多,吃不完。

不知道阿爸和妹妹他们好不好,阿爸的腿行动起来不方便,还时不时地就疼,妹妹快开学了,过两天,阿爸身边就没有亲人了。阿爸,你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写好信,放在随身的衣袋里。翠竹要跟大中一起进城买衣服,顺便去邮局寄信。

大中推出自行车,翠竹在后面跟着,一直来到山顶的打谷场上。翠竹想起了第一天来不算沟的情景。这打谷场就是不算沟的停车场,凡是汽车,来了这儿必须止步,都要步行进村。

再走一段,看见了一些瘦得像些绳子的路。大中骑上了车子。翠竹说:“这路险得很哪,快别骑了。”大中笑笑说:“来吧,下坡时,你坐上,闭上眼睛,搂住我的腰,上坡时,咱就下来推着走。”

真是好办法。翠竹暗道。于是照着大中说的坐上了车。车子风一般地冲下坡去,仿佛凌空而起,飞着一般。翠竹紧闭双眼,忍不住“啊——”地大叫着。大中咯咯笑着,老练地展示着自己的“飞车技术”,心中被那双紧箍在自己腰间的双手挠得春潮荡漾,幸福霎时间流遍了全身。

走累了,大中就停下来,与翠竹坐在路边的田埂上休息.大山里静极了,一轮红红的太阳在天边微笑着,蓝天上流云幽幽,远方的山坡上一群群羊儿悠闲地吃着青草。时不时地有一只锦鸡跑过,将熟的庄稼泛着淡淡的清香,黄一片、绿一片地点缀着山野。翠竹偎在大中的怀里,被眼前的这一切陶醉了。大中紧紧搂着她,恨不得时间就此止住,永远地凝固在这一刻。

县城不大,可东西不少。大中和翠竹各自买了些衣服,又买了一袋白面,一袋大米,盐、洗衣粉置办了一大堆,沉沉上路了。

这一路回去,推着一车子的东西,可俩人的脚步反而快了许多。说说笑笑,不觉就到家了。

小中把饭桌上的笔墨纸砚收拾掉,一家人开始吃饭。大中不时地夹一块炒鸡蛋放到翠竹碗里,那双眼睛眯眯笑着,一刻也不从翠竹身上移开。小中闷头吃饭,讨厌极了他哥的那副做派,只想快快吃完,离开饭桌。一不留神,一块鸡蛋落在自己碗里,抬起头,翠竹正看着他微笑。那双眼睛,没有羞赧充满了亲情之爱。小中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里涌上来一股蚀心蚀肺的难受滋味。

小中爹终于哈哈笑出了声。他手拿筷子指了指小中说:“看见了吧,又来一个亲你的人,你小子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晚上,小中躺在草料窑里——他已经彻底把被褥搬到了草料窑里。草料窑里没糊窗纸,月亮的清辉撒进来,犹如满地落霜。季节只在初秋,可寒意已徐徐袭来。好在没有蚊子,一只也没有。翠竹好几次奇怪地问他,小中,这儿怎么就没有蚊子呢?小中回答说,这么高的山,蚊子哪能飞上来?蚊子飞到一半,就累死了!翠竹疑惑地看着他,撇撇嘴说,我倒觉得很可能是因为天气冷。

可惜啊,翠竹这么好的姑娘,她才20岁,比他自己还小一岁,这些天小中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发这样的感慨。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嫉妒大中,越看越觉得大中呆头呆脑,配不上翠竹。还有这不算沟,在不算沟出生已经是不幸,如果自愿跑来不算沟,那就是更大的不幸,为什么翠竹一点都不自知呢?

好歹快要开学了,眼不见心不烦。看不到他们,心里也就不用这么别扭了。

5

翠竹来到不算沟一个月了。村里的大人、小孩都认识她了,但翠竹一共也就认识了他们其中的五六户邻居。翠竹不喜欢出门,她总觉得一出门就会引来许多热辣辣的眼睛。隔壁有个女孩叫二花,虽只有十五岁,可完全是一副大人的样子。做饭、喂猪样样都会。还会做精美的绣花鞋垫。

翠竹从来都没见过这么精美的鞋垫,那上面的花和鸟、龙和风就像真的一样。一针一针,拉得匀匀的,花瓣上都用几种颜色的丝线,一层一层镶嵌着,看上去层层叠叠,颜色变化得自自然然,真是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翠竹也买来各色各样的丝线,一有空就去跟二花学绣鞋垫。虽然针总是不听使唤,一不留神就扎手,可翠竹喜欢,她有信心绣出和二花一样漂亮的鞋垫。

二花还带翠竹下不算沟深处的小河里去洗衣服,清清的河水从她们指缝间流过,让翠竹想起了家乡的水田。那时翠竹总是卷起裤管,赤着脚站在水田里插秧,回忆起来,还真是挺留恋的。

小河边总有四五个年轻的姑娘或媳妇在洗衣服,大家一边用木棒敲打衣服,一边说说笑笑,互相撩起水来泼溅,时间就随着淙淙的小河悄悄流去了。

庄稼一天天成熟了。山野上一抹黄,一抹灰,几笔就画出了一个秋天。刨土豆,掰玉米,割谷子,家家户户都忙起来了。小中爹赶着驴子,在驴子身上左右挂两个大竹筐,就去收庄稼。翠竹也跟着去地里帮忙。干活虽累,但人多热闹,几天下来,一点都不觉得累。

忙完了,翠竹就端上盆子下河去洗衣服。这天黄昏时,翠竹一个人端了盆去了河边。天气渐渐冷了,很少有人出来洗衣服了。女人们都让男人挑水回去洗。大中也几次告诉她别出去洗了,可翠竹觉得不碍事,挨点冷,就不用她爹和大中老远去挑了。

河边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黄昏的太阳把树影拉得长长的。翠竹有些发悚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了身子。洗了不多时,一条人影一颠一颠地移来了,后面还跟着一条狗。是拐八,翠竹当然不认识。

来人很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像一只饿极了的瘸狼一样跳了过来。翠竹一惊,急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别走啊,咱们说说话。”声音逼了过来。一转眼,拐八就挡在了翠竹的前面。

“就是不赖,大中好福气啊,便宜拣了个好货。”拐八圆圆的眼睛里闪闪冒着鬼花,吓得翠竹连忙后退。大黑狗仿佛在旁边助威似的,汪汪叫着,也逼了过来。翠竹抡起了木棒,可一下子就被拐八夺在了手里,接着他扯开了翠竹的布衫,狼一样地扑了上去。

翠竹大喊着救命。拐八捂住了她的嘴,压着嗓子喊:“贱货,便宜货,大中几千块钱买了你,赶明儿我掏一万块把你买来!”说着,拐八就脱掉了他自己的衣服。

翠竹拼命挣扎着,可最终还是被拐八按到了地下。拐八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有这样的艳福。他得意地忘了自己是谁了,磨磨蹭蹭还想要细嚼慢咽就在他钻在翠竹怀里忘情享受的时候,翠竹抓起了身边一块砖头大小的石头,砸向了他的脑袋。

血顺着拐八那没几根毛的头毫无阻拦地流了下来。“血!”拐八大叫起来,吓得一下子瘫到了一边,大黑狗猖狂地大叫起来,翠竹站起身,急忙向前跑。

然而,谁也没能跑得掉。就在这时,大中喊着“翠竹”一路找来了。

眼前的这一切,差点让大中昏过头去。翠竹的布衫敞着,头发乱披着,拐八赤条条地倒在一边,手捂着头,哎呀哎呀叫着。大中两个箭步冲上去,在拐八肚子上狠狠踢了两脚,又一把将他拎起来狠狠砸了两拳头。拐八抱着脑袋苦苦求饶,见大中没有停手的意思,他大吼:“你再打,我就把这事说出去!”

大钟没有力气了,愤怒被悲哀吞掉了。拐八穿起衣服,又嘟囔了一句:“买来的媳妇,有那么值钱吗?”

翠竹不想活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受这样的羞辱。这里的大山大沟这么多,想要不声不响结束自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趁着村里的人们还不知道这件事,就让她消失吧,否则,让她今后怎么活?

出了这样的事,家里一下子没了气氛。细想想,这事怪不得翠竹,这两个月来,翠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小中爹和妈的眼里,毫无疑问,她是个好姑娘。这事,怪他们做家长的粗心啊!小中爹心里刀割一样,无论如何,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了,婚事还得照办。

大中虽然也这么想,但新里的委屈一时间还真消除不掉。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事。大中想。

庄稼还得收。小中妈放心不下翠竹,便悄悄告诉二花,让她瞅着她,千万别出什么事。

想死都死不得。翠竹苦笑着。老天究竟要怎么折磨她?

6

小中突然回来了。他带回了一封信。是翠竹的妹妹写来的。小中把信递到翠竹手里,开心地说:“快看吧,看你,想家想得人都瘦了。”

妹妹在信中这样说:

姐姐:

你好吗?自从你走后,家里变得一片死气。阿爸想你想得睡不着觉。他的腿越来越不好了,一个人还要种那么多地,过些天,我上学走了,阿爸可怎么办啊?你怎么狠心走那么远呢?

天气还是热得要命,总也不见一点雨,庄稼都快旱死了。日子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过。可我还要上学,不能挣钱还得花钱,姐,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才走的,我一定好好念书,你放心!

……姐,知道你很快乐,我和阿爸都为你高兴。有空一定要和姐夫来看我们啊,我们想你!

你的妹妹:秀竹

8.3

掩上信,翠竹又一阵痛哭。她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扔下阿爸和妹妹远嫁了。就是因为5000块钱,钱能要了人的命,该怎么办?真想回家去,再也不回来!

小中看翠竹哭得撕心裂肺觉察出了些不对,便试着问她:“信上说什么了?家里没事吧?”翠竹的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哽咽着说没事。“那是我哥欺负你了?”小中厉声说:“他要是欺负你,我——”翠竹抬起头,擦干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小中,能让我回去一趟吗?”

小中楞住了,他没有想到翠竹会跟他提出这个要求。看着那双泪汪汪的写满哀怨的眼睛,小中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咬食一般地疼。

“不行,是吧?”翠竹哀哀地说:“怕我不回来人财两空,是吧?”

“不,不是,”小中急忙辩解,“这件事得和哥商量, 让他陪你回去,好吗?”

“不,我讨厌不算沟,我想离开这儿!”

“怎么了,为什么要走?”小中问她。

“钱,我会想办法还你们的……”翠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中,你是好人,我知道,你们都对我好……”

小中紧紧握住翠竹一双冰冷的手,木木然说:“让我好好想想。”

两天后,小中得知了翠竹的祸事。拐八那样的人,怎么会守口如瓶呢?小中真想一刀捅死他为翠竹报仇。可是,眼下,该怎么挽救翠竹呢?

婚期一天天近了,要是不送翠竹走,以后她就只能在不算沟呆一辈子了。从此永远背上不干净的罪名,矮人一等地活着。送她走是最好的,就当那七八千块钱给人家偷了。可是,让他如何去面对他爹和他那可怜的大哥?这些年,大中放羊挣的钱全都贴在了家里,供养他这个不争气的弟弟上学。他多么疼爱他这个小弟弟,从小就让着他,做什么都想着他。大中已经三十多岁了,好不容易才得来一个媳妇……

小中在家呆了一个星期,一边帮着收秋,一边为翠竹”想办法”。翠竹仿佛得了救星似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起来,脸上重又泛出了红晕。一得着空,她就问小中:“怎么样?有办法了吗?”小中看着她那双满含期望的眼睛,心里一阵一阵地酸楚。可是他不能送翠竹走,关键时候,亲情可以战胜一切。他只能一次次推脱说,再想想,找个好机会再走。”

再后来,翠竹就不再问了。她的眼里又没了光气,恢复了过去的样子。一种深深的负罪感淹没了小中。他决计要离开了。

返校那天,小中早早起来去赶路。走上大谷场,看到翠竹站在那儿。小中楞了一下。翠竹微微笑了笑,说:“我不走了,我想好了。我不能为难你。”说完,捂着脸转身跑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翠竹的精神一天天好起来了。结婚那天,她头戴凤冠,坐着轿子游了大半个不算沟。看看大中那幸福横流的脸,翠竹感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也许,上辈子真的欠了这家人什么,这辈子,老天就是让她来报恩的。

日子平静地过下去。背地里的闲言碎语,只要不搭理,总有一天,会让那些爱嚼舌根的人说腻味的。翠竹这样想着,也就开朗起来了。婚后不久,翠竹买来了两头小猪,三只大母鸡,准备细细心心经营她的小日子。

还有大中,他是一个多么宽厚的男人。翠竹虽然不很爱他,但深深被他的体贴厚道感动了,有些夫妻,亲情是多于爱情的。日积月累培养起来的亲情,更牢固,不是吗?

7

不算沟的老赵家也“买”回了一个媳妇。同样是在一个黑漆漆的夜晚,人们打着手电筒将新媳妇迎了回来。

大中叫翠竹一起去看看热闹,翠竹没出去,大中就一个人走了。不一会,二花跑来,紧张兮兮地说:“嫂子,不得了了,那媳妇好象是被拐卖来的,一直哭呢。”翠竹心里一怔,想,又来了一个可怜人,这个姑娘比她更惨。

翠竹和二花挂上门出来,看人们一字儿往下走。有人说:“这是干的啥事儿,一个大活人,天天给人看着,成什么话?”又有人说:“女人和母鸡,一出门就迷路,来了不算沟,插翅也难飞!”还有人说:“过一两年,有了孩子,就稳住了。”

大中回来,一把抱住翠竹说:“还是我命好,你看赵虎,哎!”

“那姑娘是哪儿的人,知道吗?翠竹问。

“不知道,不吃不喝也不说,就是哭,迟早都要走了的。”大中叹了口气,“其实,赵虎哪儿比人差了,就因为生在这个不算沟!”

是啊,就因为生在不算沟,男人娶媳妇比登天还难,除了翠竹,还有谁心甘情愿来这儿呢?

第二天,翠竹与二花去看赵虎的媳妇。那个姑娘被赵虎的妹妹巧巧监视着,上厕所都不离左右。不管翠竹问什么她都不说话。她把所有不算沟的人都视为仇人了。巧巧在一旁撅着嘴,好象怕翠竹把她的“嫂子”抢走似的。翠竹也就不好再问什么了。

这个姑娘在不算沟呆了五天。据说,是赵虎夜间放她走的,赵虎瞒着父母放了人,落了个人财两空。

村里人笑话老赵“哪里的神都敢请”买媳妇也得挑个穷地方来的,那才安得住心。就像翠竹,她那娘家比不算沟还穷,肯定不用担心会跑掉。要是弄个城里来的,那可供不起。

没多久,县公安局的人来调查拐卖妇女的事。翠竹也被列入了“解救”的名单。翠竹当然没有走,无论是她自己,还是不算沟的人们,都把她当成一个地地道道的不算沟人了。

转眼,到了年关,小中回来过年了。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小中多少听说了些。上次离家时,心里藏了太多的愧疚和不快,但都因为翠竹的变化而使他心灵上的重担减轻了。同时,这又让小中重新认识了自己:就像郁达夫说的,自己是一个生则于世无补,死亦于世无损的零余者,哪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去改变别人的命运?倒是翠竹,她的坚强真让人佩服,让人感动。

黄昏时候,窑里仍是一团白气,浓得散不开的白气长久地保持着它的温度。翠竹坐在灶前,呼啦啦拉扯着风箱,一家人为新来的大年欣喜地忙碌着。

小中爹盘腿坐在热炕上,吧嗒吧嗒吸着旱烟袋。好似一尊悠哉悠哉的活神仙,小中从来没见他爹这么高兴过。乡亲们送来一叠一叠的红纸让小中帮忙写春联。他眯着眼睛说:“瞧,今年这么多人家让你写对子!你小子念了这么些年书就这个时候能派上用场。也好!别人家还没这么个秀才呢!”

“这还算个用场?”小中有些不屑,“更大的用场你都没见过。”

“什么用场?你说说!能讨回个老婆来吗?”小中爹磕磕烟灰,“你爹我没念书,看给你大哥娶的媳妇,咋看咋好!就你这懒骨头,我倒想看看凭你——哼!”

“我——”小中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未来渺茫得似乎与现实隔了一团白雾,虽然近在咫尺,却什么也看不见。

“开春别念书了,好好干两年活,讨个老婆是正经。”小中爹又说,“明年让大中他们出去过,我就剩你怎么个大任务了。”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可听来怎么就这么残酷?小中叹口气,不敢往后想。(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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