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鹤 奇

忆鹤奇
文 / 熊曙光
靳君鹤奇离开我们已经三年了。三年中,我无数次提笔,想写点文字悼念,却总在悼念的泪海里罢笔。
他是我渔沟中学高三同窗。当时我任班长,班长本该与全班同学都有接触吧,可是,整整一年我和他竟连一句话都不曾说过。是因为他性格内向?不对,我们这帮老同学后来经常小聚侃大山,他多是召集人,且总能把气氛调动得格外和谐活跃;或是因为他各方面当时太过平平,没有引起我的注意?上世纪八十年代苏北乡下,“美术作品”、“省书法协会会员”,这类字眼,我何曾听说过?而他在书画领域当时就已经取得骄人的造诣(“造诣”?没错,就是造诣这个词)。那究竟为什么呢?是因为他当时就懂得低调?

早在1985年,我们就走进同一个班级。谁曾想,高中毕业十年后,我们才第一次彼此点头打招呼;更未料到,又一个十年以后,我们才开始真正意义上的交流。2006年高中毕业二十周年聚会筹备期间,一次由王兄做东的小聚之后,归程同车,他说注册了新浪博客,昵称为“大可曰奇”。次日登录其博客,我不禁惊诧于其文笔之老到。他的散文《光阴的故事》,让我敬其家风,羡其家学。他的《漆园小吏》、《半瓶》等散文,更让我了解并尊重其对人对事的见识与对策。他的新诗旧韵,更让我俩有相知恨晚的感觉。很快我也在新浪注册了博客。是他带我走进了文字的更广阔天地。
诗歌,使我俩的交往越来越频繁;诗歌,使我俩对彼此的了解越来越透切;诗歌,使我俩二十年近乎空白的同学情迅速升温。我的第一本诗集《落叶秋歌》就是在鹤奇的鼓动下策划下走向人前的。记得那是2009年11月18日的晚上,他特地在湖上人家做东为我庆贺时,天降瑞雪。当其时,他佳句秒成:
煮酒湖上夜掌灯,吟成新句墨留痕。
仙人也慕其中趣,暗遣雪花频探门。
2014年,因为高三忙,他几次邀我小聚,我都未能赴约。结果高考一结束,我就收到他的一首《无题——四季匆匆,感而赠曙光兄》 :
桃红李白满园春,长夏鸣蝉夜正深。
采菊东篱秋未尽,南山又见雪纷纷。
一年好景犹多忆,半世浮沉笑此身。
过眼繁花开复落,西窗戏笔作闲人。
切磋诗艺,多少纯净美好的难忘时光!某日我俩正在QQ,忽然窗外雷声阵阵,于是彼此来了兴致,联句多首。当晚,他兴致未已,又给我发来短信:
雨洗窗前一树高,长风漫舞送秋潮。
殷勤寄语珠联璧,忐忑涂鸦尾续貂。
戏笔犹能乘意趣,行舟未许任飘摇。
前川但见溪清处,雁阵穿云映碧霄。
还记得,那年到陈兄家随礼,酒后我俩在他家小菜地旁醉语欢谈,远处有村童驻足相望。当时他口占一绝。其中有一句“村童笑指疯癫人”,我建议改“指”为“避”,他连连点头赞好。
摄影方面,他更是我的引路人。正是他执着的摄影精神,引领我走上业余摄影的道路。他曾经为了拍摄荷花上的蜻蜓,一个人蹲在水塘里大半天。那一年涟水机场刚开通不久,好像由市政府出资,我校高三教师于高考结束后,集体去西安旅游。我原有一个卡片机,可他非让我带上他的单反。在此之前,我从未接触过单反,换作他人肯定会担心我搞坏这个奢侈品,而他却固执地亲自把这个奢侈品送到我家。我的单反之路,就这么开始了。可是,当我编写《也说摄影》的时候,他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
相识,漫漫三十年;相知,不足十年!就在我们酝酿高中毕业三十周年聚会之际,他遽尔西去——无情,竟不留下半纸只言以话别!
“现捕鱼虾现下锅,小杯斟满待大可。谁说山林东篱外,醉眼六只看天河。”彼时率性涂鸦之作,如今我不忍翻阅,怎奈字字句句总会蓦然回响于耳际。“二人小酌,何来醉眼六只?”,“酒杯何状?”,“哈哈哈……”。月光下的笑声,爽朗明净。今夜的月下,空有醉眼四只:两只醉眼盈盈酒,两只醉眼蒙蒙泪。当年他说“隐逸何须深山中,酒杯里面有神仙”,如今少了他的两只醉眼,我还能到哪里去寻找神仙?呜呼,痛哉!
半世宦海,荣辱浮沉,他始终怀有林泉之气;繁花过眼,西窗戏笔,他始终不失玉壶之醒。而这一切竟戛然休止于2015年4月27日。那天上午,葛兄给我来电话,第一句就是“鹤奇走了”,我大声反问“他又去哪儿啦?”在市二院的病床上,那标准的国字脸为什么今天那么冷峻?那浓眉下睿智的大眼睛为什么今天不愿睁开?那常常纵情高歌的“麦霸之吻”为什么今天双唇紧闭?抚摸着他的头发,一种无助感袭上心头,我一任泪水滑落。他的头发短短的、硬硬的。这触感,三年来时常会冷不丁地触痛我。

靳君鹤奇,第三排右起第五。

熊曙光,一介草根,卧居淮水之阴。工作之余,三两知己小聚,读诗评诗,乃平生最爱。偶尔兴之所至,信手涂鸦。其本人常常自嘲所作新诗不过是“穿新鞋走老路”,所写旧诗无非就是“借旧瓶装新酒”。敝帚自珍,所写诗文多收录于自选集《落叶秋歌》、《苔花集》、《一夜清江雪》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