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还同旧侣绕巢飞

“早饭过来吃哦，麦荚头做好哉！”

晨醒，女人打开手机，便看到温馨的留言。

这是来自相距15公里的乡下的小宝爷爷奶奶发来的早餐邀约。相约早餐——驱车15公里的早餐——已属罕见。而麦荚头，在常人眼里是十分寻常的早餐而已。

最爱吃小宝奶小宝爷做的麦荚头了，也常常喜欢看俩老在灶前做麦荚头。和好的麦粉浆，用一个筷子，一条一条地下到滚水锅里。然后，放入几根刚从菜园里摘的四季豆，抑或其它绿蔬，再加些许笋干菜。等到麦荚头浮起来，撒一把嫩绿的小葱，出锅。一碗葱香四溢的麦荚头汤，顷刻让味蕾恋爱上......这是女人的最爱。

从城区到兰亭官庄，只不过半小时的车程。远远望见绿蔓缠绕的“花坞茶谷”石牌，心下便起莫名的兴奋。“陌上行歌日正长，吴蚕捉绩麦登场。兰亭酒美逢人醉，花坞茶新满市香。”每每路过茶园，放翁先生的诗句便会澎湃在胸口。

眼下已过了最为热闹的采茶时节，此时的茶谷，犹如一片风平浪静的绿色海洋，静默在仲夏的晨岚里。

绕过茶园，便是小宝爷爷的余园。  爷爷姓余，曾供职机关。告老还乡，叶落归根于故园。筑庐山水间，收藏满屋子的老物件，遍植环庐野草鲜花和蔬果。这山间院舍，便有了雅致的名字“余园”。

推门而入，但见满目鲜绿扑面而来。菜地里绿油油一片，豆棚架生机盎然，红玫瑰、白月季竞相绽放。院落各处，还散放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墩、陶坛，看似随意无序，实质摆设有章。它们，都是爷爷奶奶平时费心尽力收罗来的爱物。

搬个矮矮的竹圈椅，坐在院里的堂屋门口，面对一园子的草木葱茏，闻着草木清香，嚼着鲜美的麦荚头，顿觉外面的匆忙芜杂仿佛彼岸的风景，心舟泊进宁静的港湾。

屋檐下，燕子掠着剪尾，斜着身子，于头顶翩然，旁若无人地在余园进进出出。抬头，但闻燕窝里燕语呢喃，一片温馨。

这是我的小宝和他爷爷奶奶生活的居所，也是我的心灵港湾，更是燕儿们的暖巢呀！

它们一早比我还忙乎呢！——拾掇着菜园的爷爷呵呵道。

回想风扫落叶的季节，回余园时，原本飞进忙出的燕儿们，便都没了影。燕去巢空。那刻，莫名的惆怅油然上涌。

那时，爷爷便会安慰道：它们飞去没有冰冻的南方了。等园里红的玫瑰、白的月季开的时候，伢自然又回来哉！

还同旧侣至，来绕故巢飞。

这不，一年复一年，燕儿们认得归路，恋着老窝。人何尝不是如此。就如同小宝爷爷和奶奶，这一对早前的兰亭中学校长和小学老师，生于斯，长于斯，从兰亭出去，今退休后又返回兰亭，用心整理出乡间的余园。俩老，不正像一双衔泥筑故巢的老燕吗？他们的家在这里，根在这里呀。

爷爷从屋后山上砍来 粗粗的毛竹，装扮偌大的客堂间。又把两扇不知从哪疙瘩搞来的旧花窗，冲洗晾晒后，整在粉白的墙上，衬着毛竹，竟也透出几分古朴的雅致来。

前几日，爷爷又用毛笔舔墨，在那几根圆溜溜的毛竹上，添上了王羲之的诗文。又在两截子毛竹老头上，写上了“克昌厥后”这出自诗经的四字成语。

克昌厥后，斯文在兹。寥寥八个字，寄予了中国传统文脉的至理。忠厚传家久，诗书继礼长。守住根基 ，期盼永昌，这正暗合了我们绍兴一地得名的由来——“绍奕世之宏休，兴百年之丕绪”。守住祖宗根基，祈愿后世昌盛，是中华民族之以代代兴旺的传统 ，也是蔓延不衰的秘诀。

小宝奶奶从园里剪了满满一篮子马兰头回屋。屋里几人便凑近一处， 细致地把老叶择净，老根剪去。

这马兰头是爷爷去年从余园后背的山脚下挖来的，种在园里的桂树下。没曾想，今年开春后，竟密密麻麻、郁郁葱葱地蔓延了一大片。如同爷爷筑庐山间的愿景一般勃发。

理着马兰头，听桂树上鸟儿叽叽喳喳聊得欢，女人便问挤在腿边的小宝，可听懂小鸟在说什么？

小宝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回说，那要研究鸟的专家才听得懂啊！

哈哈，可不！女人乐了，一旁的爷奶也乐了。几个人的笑声，惊飞了树上欢聊的鸟们。

夕阳西沉时，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看着小宝利索地把摘好的四季豆、黄瓜等蔬菜，装进袋里，女人心上的喜悦满溢着。抬头望见，晚霞在山后面渐渐褪去。“鸟声幽谷树，山影夕时村。”有诗句在唇齿间游离。一阵山风吹来，身上的些许燥热顿消。

转身，但见立在豆棚旁，两鬓斑白的爷爷，眼里堆满了笑意，一边用毛巾擦着额头的汗，一边看拖着剪尾的燕从园外飞回，掠过头顶，一晃，消失在它们的窝里。

燕儿回巢，燕儿回巢了哦！只听爷爷喃喃地说着。

是啊，燕南飞北还，无论相隔千里，来年依然认得旧时之巢。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亘古至今，但凡世间人，只有身归故里，才会觉得安稳；只有久居故乡，才会无所牵挂。

望着那掠檐低飞的燕子，漂泊在城里的女人仿佛听懂了它的呢喃：这是不是也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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