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一棵白菜一顿饭

有那么几年，我很怕父母，两个都怕。原因很简单，高考落榜。上世纪90年代初期，落榜是个自觉耻辱到无法见人的事儿。

　　

最先原谅我的是母亲，我在她缓和的面色里当了一名小学代课教师。家乡多雨，从秋雨连绵到冬雨淅沥，我走过公路，穿过一片小树林，再走几步，就推开了我家的大门。

　　

母亲在门房西间里做饭，锅铲搅动着菜香，弥漫了整个小屋。

　　

当时家里就我和父母三人，没有往日的热闹，我心惊胆战地享受着独生子女的待遇。母亲给我盛一碗白米饭，一铲子菜盖上去，冒尖儿端给我。

　　

那是什么菜呢？一辈子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菜。

　　

父亲亲手种的大白菜，个头不大不小，仿佛为自家的锅量身定做，一棵白菜一顿饭，完美。

　　

家里烧一种圆筒方边的蜂窝煤炉，这块蜂窝煤先是烧熟了一锅饭，眼看着余火不旺，我担心做不熟一锅菜，母亲自信地摇摇头：“能，能做熟，不多不少，正好。”

　　

一口黑铁锅，挺沉，带双耳。炸熟的豆油倒进去，有琥珀色的光。油冒起青烟，母亲用刀铲起姜末葱花、花椒大料还有红灿灿的辣椒，三下两下，调料滋啦作响香味刺鼻子辣眼睛。母亲做饭就两个字，舍得，舍得油盐酱醋，舍得主配调料，才炖得一锅好菜。

　　

母亲管白菜叫白菜娃娃，雪白柔嫩地捧在手里，可转眼她大刀阔斧，竖切帮，横切叶，案板上堆起碎琼乱玉。把这些琼啊玉啊一股脑倒进锅，爆裂之声隆重地响起，转瞬温柔低微，如爆笑的人群头对头手拉手窃窃私语。

　　

母亲往菜上撒一圈盐，一把红薯粉放进去，添一瓢水，扣上锅盖。

　　

剩下的，交给炉子，交给红彤彤的蜂窝煤。等母亲忙完院子里的事，菜恰好熟了，掀开锅盖，一家人就着火炉，在菜香氤氲中开饭。

　　

就这样一锅菜，我们一家三口吃得鼻尖冒汗胃口大开，顿顿汤水不剩。

　　

我至今搞不清，那锅菜怎么就那么香，整个冬天，母亲一个又一个从菜窖里掏出白菜娃娃，一顿饭一个白菜，白菜窖很快就见底了。

　　

冬天来临时想起母亲的白菜。如法炮制出一锅，味道怎么都不对，白菜不甜也不脆，粉条不香也不糯，更没有各种作料的香辣劲爽。

　　

心下黯然。

　　

上高中的儿子放学归来，月考成绩出来了，他韩信点兵一样分析着一科又一科的成绩，米饭吃了一碗又一碗，最后竟抱怨米饭不够，今天的菜怎么这么香。

　　

我心里裂开一个笑容，也许，这是他的菜，这是他的回忆，许多年后的某一天，他会想起，这一餐饭里母亲的味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