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游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我第一次见到埃里克是在我家那栋楼的天台上。

那天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我按点上下班,独自乘坐拥挤的地铁来到位于G市城郊的公寓。在家吃过一成不变的晚饭后,我打算上天台实施我的计划。

相比于乘电梯,我更喜欢这栋建筑里的楼梯。倒不是说电梯有多么不好,只是有时候独自待在那个不断上升下降的玩意儿当中,我会感到心脏被一种恐怖的巨力死死攥着,然后我会感到头晕,呼吸困难。当然,一般情况下这种感觉不会持续太久,电梯在某一楼层缓缓停下的时候,我便又能够恢复如常。

我居住的这栋公寓建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几年前翻修过一次,挂到G市的房产网站上向大众出售。这年头,很难找到这么便宜的房子了。当初劝我贷款买房的W君这么和我说。W君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营销部门经理,在房地产行业摸爬滚打好几年,总结出了一套能够自圆其说且有一定准确率的投资理论,再加之这个家伙当时在餐厅里旁若无人地大声论述这栋公寓有多么超值……我当然知道他的那些小心思——这栋楼所在的地段就是他们负责的嘛。先不论质量如何,至少从性价比方面来评价,W君没有欺骗我。

我走到六楼,楼梯间的平台那儿漆黑一片。我用力跺了跺脚,楼道灯却没有任何反应。我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朝墙上照去,被粉刷成绿色的墙上镶嵌着一块白色的开关。我伸手将开关往上拨,头顶上的灯才重新亮起。六楼的灯一直都是这样。我希望什么时候物管能够在开关上贴个胶带,让那玩意儿一直处于现在的这个位置。

我推开顶楼的门,埃里克就靠在天台边缘,两只前爪搭住栏杆,一言不发地欣赏G市夜景。我叹了口气,看来计划又得搁置了。

埃里克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转过头来,在黑夜里,他的那双狡黠的眼睛闪闪发亮。那是我一生中仅有的几次见到埃里克的真容。顶楼上没有灯,他赤红的皮毛在灯火璀璨的背景光下黯淡无光,更别提他那尖尖的黑色鼻子了。埃里克穿着白色西装,后爪上套着一双皮鞋,的确是一副很优雅的姿态。他悠闲地靠在栏杆上,柔软的身躯像蛇一般弯曲着,摆出了一个人类几乎不可能做到的姿势。他看到了我,脸上现出惊讶的神情。

我冲他笑了笑,没打算接近他,而只是待在原地,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你看起来似乎不怎么惊讶。”埃里克说话了,他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像是某种大提琴或是低音提琴所发出的声音。他说话的时候,露出嘴里几颗尖利的牙齿,与此同时,他那双发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像是在审视我的同时顺便观察四周。

“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我举起了手,示意身上没有携带猎枪。

埃里克踢掉了皮鞋,那两团反着光的黑色东西被他抛弃在积水旁,看起来像是两块黑色的塑胶地毯。他弯下身子,四肢着地向我走来。他仔细打量着我。“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特别。”他摇了摇头。我比较倾向于认为这代表着否定态度。

“你的领带掉了。”我伸手指了指埃里克身上的西服,领带从外套里掉了出来,软塌塌地垂落到地面。

埃里克伸出右爪将领带弄进去。他继续朝我这边走来,迈着轻盈的步伐,时不时地展露他那锋利的牙齿。他凑近我,站了起来,我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他的鼻子在不停地耸动着。

我默默地看着他,双手保持不动。过了好一会儿,埃里克才结束。他稍稍退后了一点儿,露出大部分的牙齿。我猜那是狐狸表示善意的一种方式。

“你以前见过会说话的狐狸吗?”埃里克双爪叉腰,恢复了那种悠闲的姿态。“你可以把手放下了。”

“没有,”我如实答道,“这种事情并不发生得那么频繁。”

“你为什么上来?”埃里克问了我另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我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告诉他实情。我和他说我上来是为了自杀。

埃里克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他继续追问。我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慢慢走到栏杆旁边。对面是一栋类似的公寓,布局,楼层高度,建造和翻修时间都几乎和这里一模一样,只不过那里的墙壁粉刷成了令人心情愉悦的蓝色,当时我还没意识到颜色对于一个人的情绪影响有多么大。面对着这里的上百间窗户里大部分都透出光来,而打开它们的房主却寥寥无几。每天晚上,我都会来到天台上数那些被打开了的窗户。我告诉埃里克,要是有一天晚上,所有的窗户都处于关闭状态,我就会翻越栏杆,然后从这里跳下去。

埃里克探头朝下面看。两栋楼房的中间是一条不大宽敞的街道,散发着黄光的路灯零星散布于街道两旁。从这儿看下去无法观测到街道两旁的那些不大兴旺的店铺。在不那么饥饿的时候,我会认为那里的小餐馆实在是太多了。而我一向认为自己不是个食量很大的人。

“这里的车可真不少。”埃里克说。在他注视着那条街道的时候,已经有十几辆不同型号的车飞驰而过。埃里克后来和我说,他比较喜欢其中一辆漆成红色的,他说那辆车发出的声音差点儿令他高潮了。我告诉他,那只不过是一辆跑车而已,你所疯狂追求的那种声音只不过是发动机的轰鸣。每辆车都有发动机,跑车只是将那种噪声放大了而已。埃里克哈哈大笑着打断我,说他只不过是开个无聊的玩笑罢了。我也认为其中必定有着一些夸大的成分,毕竟他探头往下面看的时候,我可是全程盯着他呢。在我的记忆中,这家伙既没有颤动他那柔软的身体,也没有发出一些表示满足的声音。那大概只是一个比喻而已。

“那只是因为你没见过更多的车。”我对埃里克说。“真奇妙,我竟然在和一只狐狸聊天——我上天台之前可从不敢想有这回事。”

“可是,”埃里克说,“你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我的意思是说,你看起来不太惊讶。嘿!在你们的常规思维中,难道狐狸生来就是会说人话的吗?”

我对他解释说,我认为没有什么事情会比每天晚上依据对面公寓打开的窗户数量而决定是否自杀更加能够让人惊讶了。

“总会有个理由。”埃里克说。他挺直了身子,将不知什么时候掉出的领带塞回去。即使是在没有灯光的天台,他看起来仍旧像是一位绅士。也许这个词用在一只狐狸身上有点儿奇怪,但这的确就是我的想法。“但我不太一样。在我的记忆中,我似乎生来就会说人话。如果你喜欢,我甚至还可以变成你们的样子。”我拒绝了他,说那样会让我感到不舒服,现在这样就很好。

也没好到哪儿去吧。埃里克当时这么说。想象一下,在你的面前,突然站了只会说人话的狐狸……是不是狐狸其实并不那么重要。我提醒埃里克,既然狐狸都会说话了,那把它换成大象,换成昆虫又有什么两样?好吧,我们重新开始。在你的面前,突然站了只会说人话的动物。你不清楚他为何出现在你面前……但那可以进行一定程度上的猜测。就像是赌博那样,猜测你的敌人手上握着什么牌。有时候,你最好不动声色,静静地观察其他玩家的反应,而另一些时候,你得表现出一种胜券在握的样子,或是装作手上有一副烂牌,脸上显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让对手揣度你的内心想法,以便将错误的判断灌输到他们的脑海之中。别打断我!好的,没问题。你不清楚他为何出现在你的面前……稍等一下,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用“他”这个代词?你是一只狐狸还是一个人?或者是只外星狐狸?

“你有完没完?”埃里克怒气冲冲,身形突然拔高了不少,我猜他现在大约有两米。

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再问,并做出一副安静听他讲述的姿态。

埃里克叹了口气,身形逐渐缩小,很快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身上的西服经过这么一伸一缩,已经有了变形的迹象。

“要去我家坐坐吗?”我试探性地问,“你还没吃过晚饭吧?”

“那样也不错。”埃里克想了想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们下去吧。”我说。我走到门前,随手拉开了门。我看到门的另一边站着一位穿着蓝色衣服(可以勉强看出)的女子,我们都用惊恐地眼神望着对方。

根据对方后来的反应,我判断出我应当是愣住了。幸好我的反应还不算太迟钝,它强行控制着我的颈部肌肉,让我的头缓缓地转过去,看向埃里克此前所站立的位置。我看到那里多出了一位长发男子,而埃里克早已不知去向。

“可以让一下吗?”女子冷漠的声音响起,那种声音仿佛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我浑身一哆嗦,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一边闪去,给那名女子留出了足够大的空间。她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没有多看我一眼,视线也没有在不远处的长发男子身上停留,像是天台上本来就没有这两个人一样。她从我和长发男子的视野中消失,走到了天台的另一侧。那里有着一块更加广阔的空地,但地形也是更加凹凸不平,每到下雨天过后,那里都会存有很多积水,一不小心就会弄湿鞋子。我心中暗暗为她捏了一把汗。果然,没过多久,那边就传来了啪叽声。水溅起来的声音在寂静的天台上显得特别响亮。

长发男子慢慢走近我。“我说过,”他把嘴唇凑近了我的耳朵,“我可以变得像你们一样。”我感觉到他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去我家坐坐吧。”我退后了一步。

“我其实刚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埃里克保持着长发男子的形态,大口吞咽着我存放在冰箱里的吐司面包。他看起来很饿。据埃里克所述,他此前一直待在树林里无所事事,每天只不过是机械地重复着必须要做的,在一只普通狐狸的生存之道上越走越远。然后是有一天,他突然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在一次捕猎行动中悄悄跑出了树林。

“喏,就在那边。”埃里克的手指了指窗外。我打开窗户,看到了城市的边缘。与其他大城市不同的是,G市的西侧有一片高大的树林,那儿在黑夜的笼罩下显得有些阴森恐怖。埃里克说,树林就是他原来的家。

“不是所有狐狸都能够做到像你这样吧。”我递给埃里克一杯茶,他随手接过,水蒸气直直地扑在他脸上。

“只有少部分狐狸能够说人话,像我这种能够变成人的就更少了。”埃里克伸出舌头就朝杯子里舔。我上前阻止了他,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向他示范应该如何饮用。

“它们不来找你?”

不来。没有狐狸想跑到外面去——除了我。埃里克这么说。他学着我的样子慢慢地将茶杯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好烫,他说。

那是因为狐狸舌头上的感觉神经末梢比人类要丰富。说完这句话后,我对着茶杯抿了一口,皱了皱眉。

确实很烫。

吃完一大块吐司面包后,埃里克站起身来,对我伸出了手。“我想让你做我的导游。”

什么?我抬起头看他。

“我想了解人类世界,”他说,“不然我就失去了逃出来的意义了。”

“为什么是我?”我站起来,双手抱胸问他。

“因为你是第一个和我说上话的人。”埃里克想了想说。

“你还不了解我。我不是一个好导游。你可能得另请高明。”

埃里克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说:“那我就杀了你。”

我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突然一花,脖子上感觉到了一股凉意。我侧头看了看,发现埃里克已经变回了原本的样子,锋利的牙齿正对着我脖子上的大动脉。我舔了舔嘴唇。我从他口腔中呼出来的空气中感受到了吐司面包的香味。

“再给你一次回答的机会,”埃里克说,“这可不是在开玩笑。”

我突然很想咳嗽。为了不让那只狐狸怀疑我的行为,我只得死命抑制住咳嗽的冲动。但我的喉咙越来越痒,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我就咳了出来。我连续咳了三四声。我感觉到皮肤上的牙齿已经蓄势待发了。

“你为什么要杀我?”我问他。

埃里克显得很疑惑。这根本不算是个问题——你知道了我的存在,为了不让消息泄露出去,我自然是要杀你灭口。他说。

没人会相信我说的话。我无奈地同他解释。一只会说话的狐狸?恐怕只有小说里头才会这么写。你既然想让我做你的导游,那我就试试吧。我可不能够保证我会做得很好。

听到这些话后,埃里克才依依不舍地从我脖子上离开。我眼睛一花,那个长发男子便又重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叫埃里克。”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做起了自我介绍。

这个名字并不是他自己取的,而是另一只会说人话的狐狸帮他取的。那是只意大利狐狸,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跑来了G市,名叫迪亚波罗,据说是意大利语“恶魔”的意思。迪亚波罗见识广博,似乎无所不知,很快就受到了G市树林里所有狐狸部落的尊敬。唯有一点不好,就是此狐狸比较好吃懒做,食欲又非常之大,往往一顿饭要比其他狐狸分量多上三四倍。它也不劳作,从不外出捕猎,平日里只是懒洋洋地待在舒服的树洞里,有人前来请教学问,他才打起精神,认真讲授。自从迪亚波罗在树林里定居后,狐狸们捕猎的频率就比以前略微增多了。不过,它们也从迪亚波罗那儿学到了很多知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大概算是等价交换吧。

埃里克称,他这个名字来源于古诺斯语,寓意为“唯一的统治者”,是个非常好的名字。

狐狸只要是会说人话的,便能够精通任何一种现代语言。埃里克俨然是一位语言大师。我想,只要他一直维持着长发男子的形象不变,说不定比很多家伙更像是个人。

我发现有什么东西从窗户外边一闪而过的时候,埃里克正在示范朗读塞尔维亚语,他正读得入神,没有注意其他东西。而我那时没有完全集中注意力在埃里克身上——毕竟塞尔维亚语我又听不懂,但他确实读得有模有样。我在思考其他事情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速下坠,带起了一阵破风之声。那东西身上的一部分似乎被我家那尚未关紧的窗户挂住了。紧接着是砰的一声闷响。

我走到窗边,沉默地看着挂在窗户角上的一小块蓝色的布。我的背后,埃里克充满顿挫感的声音尚未停下,更像是某种背景音乐。

我和埃里克乘电梯到楼下,公寓外边早已站满了人,那些人围成一圈,对着圆圈中心的某样东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当我看到尸体时,我确认了我的想法。走吧。我对埃里克说,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警察很快就要来了。

“她为什么要从那里跳下去?”埃里克对此感到非常不解。“我看不出她有什么理由。”

“你会慢慢理解的。”我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只不过是因为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但我相信,凭借着埃里克的聪明才智,他一定能比我早弄明白。

注:本文为【北陌文学舍】原创首发,欢迎转发分享哦~

(点击收看北陌食用指南)

(0)

相关推荐

  • 埃里克·克莱普顿的经典现场

    Eric Clapton - Layla 1999年麦迪逊广场花园音乐会

  • 人间游·第一日·拾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第一日·拾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在服务员说完那两个字之后,我几乎不敢转过身去看埃里克的反应,但我知道现在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难看.我的眉头跳了两三下.这不是个好兆 ...

  • 人间游·第一日·拾壹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第一日·拾壹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那么,下次再见吧?"陈小姐说. "下次再见."我点点头. "有什么困难就来 ...

  • 人间游·第一日·玖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第一日·玖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出了美术馆,我问埃里克他是否还记得我客厅沙发上方挂的那幅画.埃里克思索了半天,问我是不是那幅看起来有些朦胧的,带有梦幻色彩的东西 ...

  • 人间游·第一日·拾贰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第一日·拾贰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我们再一次回到了那座饭店,只不过这一次,我们选择从后门绕进去.我们沿着街道走了好几分钟后,一扇灰色的铁门出现在了我面前.这是一 ...

  • 人间游·第一日·捌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第一日·捌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陈小姐竟然也居住在G市,这点实在让我意想不到--这么多年的时间里我居然从来没在这里的任何地方和陈小姐相遇.她告诉我,她的房子位于 ...

  • 人间游·第一日·拾叁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第一日·拾叁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一个穿着白色外套的人走过来,他戴着那种很高的厨师帽,手里还拿着一把锅铲. " ...

  • 人间游·第一日·柒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第一日·柒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站在离我们十几米远的一幅画面前,微微抬头,似乎想从那幅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的,画布上一团糟的东西上找 ...

  • 人间游·第一日·陆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第一日·陆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一股冷风正对着我吹来.我抬头看向大厅的上方,那里有一排黑色的方形空洞,被横的或竖的挡板隔开,从里面呼呼地吹出冷风.即使外边不怎么 ...

  • 人间游·第一日·伍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第一日·伍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一辆蓝白相间的车停在了公园门口.埃里克和我说,他很讨厌那辆车发出的声音,上方那一闪一闪的红蓝灯也让他感觉心情烦躁.我想了想,告诉 ...

  • 人间游·第一日·肆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第一日·肆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我看着平静的水面,一股无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令我想起了许久以前的一次令人难忘的回忆.绿油油的水面上映出了两个倒影.章龙不知道什么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