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3期B || 匡燮:《蛮荒时代》20从邮局灯光到何爷家小楼/静华播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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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结尾:

我领着她在一天晚上到家里去找任德镇时,她爱人黯然的告诉我,说德鎮已于月余前不幸去世了。我惊诧不已,只得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退了出来。小红妹的忙也就无从帮了。………….总之,我的这些妹妹们都十分平凡,记述也一地散珠似的,但对我来说,想起来却是这般的温馨,一园草花,不照样也是对春天的永恆记忆么?

:匡燮

导语轩诚

诵读:静华

《蛮荒时代》20从邮局灯光到何爷家小楼

在渭南上学期间,有两处地方是我不能忘怀的。一处是晚上下班后邮局那片昏黄的灯光,一处是何爷家的小楼。

当年,渭南县邮局是在西关正街的偏西一头,路北。这西关正街的街道东窄西宽,街东头有点像蛇的尾巴,弯曲着向西蜿蜒,蛇身便越来越粗了起来。开始的街面上,只能行走一辆胶皮轱辘大车,到了县邮局这儿,两三辆胶皮轱辘大车都可以并排儿行走。再往西就到蛇头了,街道一下子宽的分了叉,分出两条街巷来,並着排儿直向西深过去了。

西关大街上,一街两行的铺面,只有邮局的铺面是绿色的。两扇玻璃门,连门边门框也是绿颜色。门口,离阳沟边不远的地方,迎街立着个绿色邮筒,要寄信的人先進邮局里买邮票,贴好了,然后出来就投进这个邮筒里。在街上,管送信的是邮局里的一位邮递员,这人也穿一身绿邮装,骑着一辆绿色自行车,车后坐挎着个帆布大邮包,也是绿颜色。

半早晨,这人就骑车到了人家门口,看一眼门牌号,喊一声:“某某的信”,便从邮包里检出信,递给这家人,一转身,登上自行车走了,简洁又明快。这人一年四季,风里雨里,在大街小巷中穿行,所有的人都认识他。四十开外,高个子,光头,黑脸。据说,有一年,渭南举行自行车比赛,就是他得了第一名。

但是,邮局使我关注的并不是这个人,而是邮局里那片昏黄的灯光。

其实,这灯光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只二十五瓦的灯泡,在邮局里西边的墙壁上悬着,支撑它的是固定在墙上的一个弯曲的金属杆儿,没有灯罩,光秃秃的,像个大乒乓球,很谦卑的向下低垂着,黄昏,邮局下班后,在依墙的一张单桌上,落下一片昏黄的光。一个粗糙的盛浆糊的大瓷碗,放在桌角,里边一部分浆糊已经干在了碗沿上,桌上也到处都留着浆糊干了的斑渍。桌头一把很旧的木椅子上,也有浆糊干了的痕迹。这时候,整个邮局不算大的前厅里,便一半是光,一半是影,一半是昏暗,一半是光明,那情景如今想起来就是当代人做的行为艺术中的一幅立体的画,这光影的画中有一个人,那便是我。

邮局是下午五点来钟下的班,大概七点不到,那灯光就亮了起来,我便如约般坐在了灯光下单桌一头的那一把抹着干漿糊的木椅子上,手中展开一卷书读起来,不一会我就看得入了迷。

倒不是我当时特别苦读,头悬梁,锥刺股,囊萤映雪什么的。是的,相对来说,上学期间,尤其中学阶段,我学习是比较用功或可算刻苦,却也不是叔叔婶婶们向我的弟弟妹妹们夸奖的那样。我二婶就曾对我那些弟弟妹妹们说:“你二哥小时候,可用功了,晚上家里没地方看书,他就天天晚上去邮局人家那电灯下看。”

当时家里人誇我学习用功,在邮局里看书,主要指的是看课本,可哪里知道,我看的全都是闲书。这情况,主要是在我的髙中階段,我已经喜欢㪚文,但渭南是个小地方,没有太多的经典散文看,记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本作家碧野的散文集,闲了便捧在手上读。说来奇怪,看了並未记下什么来,只觉得书中的形容词很多,后来我写作文喜欢描写,喜欢写景,写下很多形容词。语文老师批改我作文时,曾批语说我的文章华丽,但内容空洞。当然这不是作家碧野的錯,而是我的毛病吧。

当时,我能晚上到邮局的灯下看闲书,也是与那年代学校的学习环境有关。在我念中学的那时候,学校的应试教育远不及现在抓得紧,仿佛从学校到家庭,从家庭到社会,整个连成了一个应试教育的网,逼着学生们都去做触网的青虫。关于这点,只要看看现在的孩子,从上小学起,那个双肩背的书包,便重的要命,学校布置的家庭作业大半夜也做不完,就明白了。我们那年代可不是这样,小学生不必说,作为中学生,同学们几乎连书包也没有,书和作业本放在教室自己座位的抽屉里,根本不需要往家背。课堂上布置的作业,在下午的那两节自习上就做完了。而且,我的学习方法是比较重视课堂听讲,力争在课堂上解决问题,不留夹生饭,这样自习时做起作业来,又省出了一些时间。学校的时间都用不了,怎么可能再占家里的时间呢?

上自习,用不完的时间怎么办?有人交头接耳的说闲话,有的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的闹着玩儿。但整个教室里还是静悄悄的,不能大声了,不能让偶尔撞进来检查自习的老师听见和看见了,是一种暗流小溪一样的掩在草丛里,欢快的流。也有同学在看书,课外书。

看课外书也分两类,一类是和课本有关的参考书。高中时,我们班有个男同学,喜欢数学,在学校图书馆借来了好多数学方面的课外书来读,还不停地做题,每一次考试,他的数学总是考第一。高考那年,他的数学卷子,据说是考场上交的头一份。另一类是看闲书。我初中同班的那个女同学,住在老車站,因家境不好,父母不知怎么了,是跟着爷爷长大的。她爷爷是个摆小纸烟摊的老头。所以,她平时少言寡语,自尊心很強,生怕别的同学看不起,便特别的喜欢看巴金的长篇小说《春》、《秋》、《家》,弄得她更加的多愁善感起来,每和同学说话,时常翘着脚尖,眉毛头不停的飞动,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也属于这一类爱看闲书的人,但我初中时还懵懂,从没有看过像巴金那样的长篇小说。只记得在初中階段,我在三叔的那间用隔板棚的楼上,假日里躺在床上,借着床頭那个白纸糊的窗户上透进来的亮光,读了平生的第一本闲书《薛仁贵征东》。薄薄的一个小册子,封面上画着彩色的两軍交战的场面,各自的身后都有一面狼牙旗,上方的那面旗子写着的是个《薛》字。具体内容一点也记不得了,印象里,好像被征讨的那一方的主将叫盖苏文。也是一员万人不敌的虎将,却终于还是被薛仁贵打败了。

《薛仁贵征东》应算作中篇通俗小说了吧。这本书好像是三叔的徒弟素贞哥看过的,随便的丢在了床頭,被我发现了。这类书就见了这一本,此后,便再也没见了。家里基本上是没有什么课外书的。学校图书馆里倒是有,可当时我似乎还未養成到图书馆借书看的习惯。上高中了,这才经常看起课外书来。学校图书馆的阅览室订有不少杂志,便在课外时间,偶尔去翻翻。平时只是看散文。

然而,在家里是没有看书条件的,主要是晚上没有灯。

那时候,渭南城市还是自己发电,傍晚开始供电起,到半夜电就停了。而且,不管二叔还是三叔,两处的家里都只各自装了一盏电灯,是供二叔、三叔晚上做牙用的。是在各自的那张桔红色一头沉的五抴桌子上方,从屋顶扯下一条电灯花线来,吊着个二十五瓦的乳白色灯泡,离桌面一尺左右,每天晚上,都照着二叔或三叔在灯下给人做牙。此外,家里各处都不用电灯,要照明就用蜡烛。前文说的那年暑假,我在二叔家失火那件事,就因为后院厨房里没有电灯的缘故呢。

我在三叔这边住的时候,幸好街对面是新华书店,街道不宽,抬腿就进去了。每逢假期,在我不回老家探亲时,或是每个星期天,我要看书,就到对门的新华书店去。我只看文学类的,比如《红楼梦》,我最早翻看它,就是在新华书店里。我在翻看《红楼梦》的过程中,最大的兴趣是寻找其中对于人物形象的描写,看到起劲处,就默默背下来,立即跑回来抄在本子上,然后再跑过去继续看。至今还记得王熙凤是“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贾宝玉”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等等。

二叔的镶牙所也在这条西关正街的中段上,和三叔镶牙所相比,偏西了许多。在二叔这边住的时候,便没有新华书店这个条件了。

恰巧有一天傍晚,我从县邮局门前经过,见里面亮着灯光,一推门,居然下班了,那前厅的双扇玻璃门还不上锁。我大喜过去,傍晚试着来了两次,静静的没人过问,于是,邮局晚上的这片昏黄灯光下,便成了我看闲书经常光顾的地方了。

我在那张桌头的木凳上坐下来,手里端着打开的书页,一只臂曲起来支在桌沿上,脊背靠着墙,那片昏黄的灯光,便从头顶罩一片光亮来,便书上的一行行字分明可见,人也像染在了一片金黄的阳光里,真是惬意极了。

何爷家的小楼是在北塘巷里,路西。北塘巷斜对着的就是三叔家所在的电影院,也是一条巷,电影院坐落在巷子深处的那一端。在二叔那边住时,晚上是到邮局去看书,到三叔这边住了,就常到何爷家的小楼上来学习。

何爷家在北塘巷是个小独院,安架小门楼,黑色窄窄的双扇门。推门进去,院子里有树,三间大上房,房前一蓬葡萄架。何爷旧社会是一家商铺的经理,这所院子是他当年置下的。三间上房,一明两暗,一明是堂屋,两厢房住人。一边的厢房门口,有一架木楼梯,上去,就是我说的何爷家的小楼了。

楼上隔出一个单间,房脊的地方很高,坡一样往下低,到了房檐处,就碰住人头了,檐下有窗,窗下一桌一凳,桌子一侧,顺墙一张单人床。

这地方是何爷自己住的。何爷是我的书法老师,但我到他楼上来,并不是跟他学写字,而是来这里写作的。我来的时候,他或在楼下,或拄着拐杖到电影院三叔家闲坐去了。

通常是何奶从楼下厢房里走出来,看见我,就指指楼上说:“没人,快上去吧。”

或许是高中阶段的一个暑假,再不就是大学一年级的那个暑假,记不准确了,反正我在这时候,忽然想写短篇小说了,而且想写的冲动和欲望,简直火烧火燎,无法平静。至于如何就找到了何爷家的小楼上,同样不记得了,比如,是何爷看出来了我的心思,便说:“你三叔这没地方,我家楼上白天没人,你就到那去吧。”但何爷怎么会看出我坐卧不宁的样子是想写小说的呢?再或者是我向何爷要求的,可我并不知道何爷家的樓上竟藏了这一片安谧的小天地呀。总之是,我终于找到了何爷家的这座让我安身立命的小楼。

是啊,原本大街上喧闹的是条人流的河,一拐进北塘巷,便好比河水流进了港汊里,一下子浅了,也静了,忽然间由一个莽撞的大汉变作了位秀美的少妇。

何爷家的小院子也变得深了起来。坐在小楼窗前,隔着窗户纸,能感到窗下的树木的绿荫,听见鸡在树下觅食的叫声,只听那只公鸡一声长啼:“喔!喔!喔!”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这小院,这小楼便愈加的安谧了。当然,随着何爷家公鸡的一声长啼,也是晌午饭的时间到了。不过,渭南人家兴吃两顿饭的。上午十点钟我才帮三婶收拾完毕,刚刚坐到小楼上不久哩。

这个假期,我的任务就两个,一是帮三婶做饭,二便是写我所谓的小说。其实,可以说我当年写的不是小说,只是练笔的速写、速记、剪影一类东西,每篇一千多字、两千字不到,充其量也只能算一种粗糙的微型小说或小小说。然而,我的兴致非常高,从下午饭洗碗构思起,到第二天早晨构思完成,上午十点准时坐在何爷家小楼窗前开写,到下午四点前完成。

天天如此,每天一篇。

这个暑假,大约我在家住了二十多天,共写小说二十篇。

然后我把这二十篇小说手稿装订了,找三叔隔边画像社徒弟、我的好朋友张春智设计了封皮,封皮中央有一支点燃的蜡烛,书的标题是《红烛试燃》。这本书我看得很重,一直压在随身带的小木箱里。

后来,文革潮起,同学中抄家风紧,我是保守派,怕不小心惹出事非来,躲开人,悄悄烧毁了。

这以后,我便不再写小说,又过了许多许多年,一个偶然机遇,便改写散文了。于是,《红烛试燃》就成了我的第一本短篇小说书稿,而且至今还是第一本。

二零一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午於悟道轩南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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