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恩胜| 大喜·嫁娶

大喜·嫁娶（二）

于恩胜/文

一晃两年过去，定下的日子眼看着近了。年前十月，陈家夫人就张罗着做大婚的铺盖了。

按着规矩，缝喜被喜褥的须得是亲戚和邻居中的全活儿人，即父母公婆都健在，丈夫康硕，儿女双全的女人。

女人们在大炕上铺了席子，先把用米汤浆过的白布里子铺席子上，然后开始续棉花。棉花是自家租户种的，绒白丝长，撕扯时发出嘶嘶声，有人就说：难得一见的好棉花啊，又暄又软，肯定奇暖和……被面非绸即缎，绸缎都是上等的杭州货，图案有凤凰穿牡丹，喜鹊登枝，还有眼下时兴的菱子块儿。有一块锦缎是在京城做官的亲戚送的，说是用一种叫缂丝的法子织的，一寸锦一寸金呢……

被子大致缝制就绪时，妇人们把早就备好的红枣、栗子、花生，缝在喜被的四角，图的是早生贵子的好彩头……

那日太阳大好，做活的妇人轻声说笑，光线照在被面上，仿佛撒了金散了银一样，真是满室富贵一屋喜气啊……新房也是在年前就布置好了的。

新房设在西套院，坐北朝南三间房屋。正中一间，进门八仙桌，两边官帽椅，桌上大花瓶一对，大糖罐一对，果盘一对，一把茶壶，六个茶碗。

西里间，算是二少爷的书房，一个书架，一张书桌，两把椅子。知道新娘子会绣花，还特地支了张绷床，各色绣花线都备下了，可见这家人对新媳妇的看重和喜爱。

东里间，便是新郎和新娘的卧房了。正面放了三抽桌，桌上有一对落肩花瓶，一对糖罐，一把茶壶和六个茶碗。后窗户底下，是长几，有花瓶，花瓶里插了鸡毛掸子。炕上一对雕花樟木箱子，一张红漆的炕桌。

新娘子的梳妆台，在墙的东南角，挨着三抽桌，妆台镜子四周是镂空的木雕，兰草打底，往上是花，花叠花刻到上面，有两只鸟，一边一只，一公一母，相对而望，鸟的嘴是半张半合的，仿佛在鸣叫。挨着梳妆台，是一个两开门的立柜，柜面上的木雕是山水。

书房的墙上，只挂了董其昌的字，堂屋挂了刘嘉颖的山水，旁边是家瑛私塾先生写的对联，都是白纸黑字墨色山水，家里一老人过来看后，说：太素气了吧？管家觉着老人说得对，就在新郎新娘卧房的墙上，贴了两幅画，五子登科和天仙配，配上红漆的家具，就喜气得很了。又请老人来看，老人喜得合不拢嘴：这才有个新婚大喜的样子来……管家说：到时候大红双喜一贴，大红灯笼一挂，就更喜庆了……

这边，安丘乡下，张家十堡，美兰的嫁妆也已备好了。

大红漆柜子箱子各一对，杌子两对，一双圆凳，脸盆架一个，还有大漆食盒一对。那脸盆架，看上去跟立着的小橱差不多了，底下是半截的小柜子，里面放些杂物，小柜子跟支架中间空余一格，可以搁置皂角猪胰子，上层支架放脸盆，四个角雕着四只小狗，因为闺女是属狗的，搭手巾立架的横梁是圆的，拿手巾时会顺滑一点，横梁之上，是镜子，镜子的边框一边是龙，一边是凤，样式新奇，做工精美，邻居来看了，都说这东西给皇帝用也够格了……

这些都是张佃林他爹没出五服的弟弟打的，这个弟弟跟张佃林的爹是姑表，可年龄只比张佃林大两岁，所以，张佃林还得叫叔。

这个叔是细木匠，在十里八乡很有名，连大地主周家都找他做木工活。张佃林手巧，虽然不会做箱子柜子，打磨上漆却是好手。叔叔做完后，他就一件件打磨，一遍遍擦拭，上一遍清漆，打磨一遍，上一道红漆，再打磨一遍。他叔就说：给皇宫里做东西也就这么讲究吧？张佃林也笑：就这一个闺女，恨不得剥了自己的皮糊在柜子上跟着她嫁到婆婆家，那才觉着放心……除了家具，张佃林还给闺女陪送了六铺六盖，姹紫嫣红地装满柜子和箱子。

美兰出嫁前，她娘看闺女娴静地做着针线，知道美兰嫁到婆家会事事处处做得周到，更会凡事忍耐，但她还不放心，总爱抽着一点空就教导她。

美兰的娘信了洋教，每个礼拜天都会到隔壁村子的教堂听讲道唱赞美诗，她教导起闺女来，除了早先她出嫁时，娘教她的那些古训，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什么的，另外，她又给闺女讲“十条诫命”，尤其是讲到“当孝敬父母，使你在世得福”时，她说：你要跟公婆彼此相爱，公婆有天大的不是，也要完全顺从，受再多的委屈，也要忍耐，经上说，人唾你的左脸，你不能擦脸上的唾沫，让唾沫自己干了，你把右边的脸也伸过去让人唾，要凭着信心，熬过试炼，等到了天堂，你就享福了……

美兰听到娘说跟公婆彼此相爱时，脸一下子羞得通红。她竭力忍着笑点头，在心里，她什么都不信，她只信将来那个人，会对她好，她也愿意承受一切，为了那个人，受再多的苦她也会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