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短小说】王海霞丨算 命

原创首发  侵权必究 

算命

□ 王海霞 /  文

荣花婶儿,瘦瘦的,高高的,瘦到什么程度呢,一双大大的眼睛凹陷进去,锁骨深得都可以放两个鸡蛋了,第一次见荣花婶的人都说,看着她的样子有点怕,荣花婶就笑笑说:“像见了鬼吧?”荣花婶一辈子也没有胖过,在很多人执着于减肥的时代,经常有人艳羡地说:“婶儿,你真苗条。”荣花婶脸往下一拉,斜看一眼对方,扭头就走:“笑话谁呢?不知道吃不胖啊!”
荣花婶有四个孩子,人常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四个孩子年龄差的最多的四岁,最少的两岁,都是十多岁的孩子,男人外出赚钱养家,荣花婶种地养家,本来就穷,孩子多,开销更大,每花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就连生病了,她也舍不得去看医生,总是捱着,一年到头没有几天身体舒服的时候。再加上孩子们隔三差五地生病,荣花婶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云香嫂子说:“欢欢娘,杨家凹有个算卦的,听说算得挺准。”“算卦都是骗人的,俺才不相信哩。”嘴里虽这样说,心里还是泛起了涟漪。第二天,孩子们吃了早饭去上学了,她拿出木匣子,从匣子里取出一个布手绢,小心翼翼地打开,仔细地数着:“一、二、三……九、十”,把钱装进裤兜里,犹豫了一下,又包好放回去。过了一会儿,又拿了出来,出了门。
算卦的是个男人,五十开外,瘦长脸,吊角眼。让荣花婶把十元钱放在香炉下边,跪在桌子前,他点了三炷香,抓起三枚铜钱向上一抛,随着铜钱咣当当落下,伸起脖子看去,“啧啧啧——”他皱着眉,摇了摇头,荣花婶感觉不妙,心跟着一缩,看着算卦的,像等候发落的犯人。
“我帮你求点药。”算卦的说。他拿了黄表纸,先向上折一下,又向左折一下,形成一个类似三角形的纸容器,嘴里不断念叨着,在荣花婶的头上转了三圈,又沿着香转了三圈,袅袅烟雾中,把折好的纸放在左手,往右手掌上磕了几下,拿到荣花婶面前,“吃了吧,这是神赐的药。”
荣花婶看着纸包里似有似无的药,一仰脖子,就吃下去了,此时,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下来了。
接着,算卦的把脸凑到跟前:“你少时和顺,这几年身体不好,家里磕磕绊绊,多有不顺,有句话不知能不能说?”
荣花婶的脸上的肌肉霎间紧缩:“先生,你只管说吧!”
“49岁是你的大限,你要有心理准备。”
此时的荣花婶,四肢发软,头上冒出了虚汗,说话都带着颤抖:“先生,咋样能化解呢?”
“化解法子多着呢,要花200元……”
荣华婶子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心里翻腾的厉害:49岁,还有九年吗?九年我就死了吗?
回到家里像个木头人,呆呆的,只有眼泪泛着生机。
一天夜里,她把绳子悬在梁上,准备要离开,不知道哪个孩子呓语“娘——”荣花一激灵,看向炕上熟睡的孩子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走了,谁来照顾孩子们,荣花婶爬到孩子们身边,摸摸这个孩子的脸蛋,为那个孩子掖掖被子,想到活不了多久,就要离开孩子,泪水就顺着脸蛋淌下来了,既然时间有限,总得为孩子做些什么。
荣花婶开始纳鞋底,做鞋子,每次线拉得格外用力,没有多长时间,就做了一摞鞋子,像卖鞋一样,鞋码齐全,够孩子们穿几年了。
荣花婶像变了个人,对孩子们更凶了,她让孩子们学做饭,做家务,只要稍有懈怠,轻者责骂,重则动手,孩子们睁着惊恐的眼睛,在他们眼里,娘不再是以前温柔的娘。这个时候,荣花婶就会背过身,擦一下眼睛。
四十八岁那年,在庙会上,看到了一块布料,有点贵,但她还是咬咬牙,也给自己做了“最后”一身衣服,没有得到新衣服的兴奋,心中充满悲凉。
每当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荣花婶就想:我可能要死了。这些年,无时不刻活在深深的恐惧中,她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眼泪,尤其是四十九岁这年,荣花婶每天都在想,心里更焦虑了,时刻担心会离开,做事也心不在焉。马上过年了,全家人沉浸在新年的快乐中,唯有荣花婶,强颜欢笑,她怕孩子们担心,她要让孩子们开开心心地过年,然后和孩子们告别,和这个世界告别。
年过完了,荣花婶还是好好的,她心里仍然惴惴不安:莫不是阎王爷把我给漏掉了,说不准什么时候想起来,就来抓我了。
后来,荣花婶看着安然无恙的自己,心想:管他呢,已经过了49岁,多活一天赚一天。心渐渐放宽了,身体也渐好,孩子们也都成家了,慢慢就忘了“人生大限”,活得一天比一天开心。
那天,荣花婶去闺女欢欢家,在大门外就听到说话声:“你命里不好……”荣花婶脚底像加了大马力推送器,抬脚就往家里跑,拖起一把铁锨,朝算卦的摔过去,“让你骗人!你这害人的东西!”
“你这个疯婆子!”算卦的边喊边往外跑。
如今,荣花婶变成了荣花奶奶,已经90高龄了,还是瘦瘦的,高高的,村里人都说,荣花婶真有福气,子女孝顺又长寿,每当有人说起当年算命的事情,荣花奶奶就笑得合不拢嘴:“算卦的早就死了,他就没算算自己活多大啊!”
——  The  End  ——

王海霞    林州市第二实验幼儿园教师。曾在《河南教育》《安阳日报》等报刊发表文章多篇。作品曾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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