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仙妖共处天地间(15.2)

翌日继续赶路。午时时分,众人见烈日当空,于是在树底下歇荫。辅璆琳等贪着树下荫凉,此时也顾不得形象,都四仰八叉地躺着。罗公远在一株松树下趺坐,任由青驴自行觅食野草。那青驴见路边山坡上野草茂盛,渐行渐远。约莫不到一刻钟,罗公远正自养神,忽听得青驴鸣叫,声音异常,见辅璆琳等都在齁齁而睡,遂径自起身,上坡前去查看。
上得坡来,但见一年约四旬之道士,正持剑与青驴对峙。罗公远见其装束与剑柄风格,知其为茅山上清派弟子。那青驴仰头怒鸣,身后是五只香獐,其三倒在地上,似已死去;另两只正两眼怒火,狠狠地盯着那个道士。罗公远一见这架势,便明白了大概。想是那道士正要杀死这几只香獐,青驴路见不平,兼且同为兽类,不免兔死狐悲,便上去阻拦那道士。
罗公远上来,那道士已自看见,他以为其只是个乡农,便不在意。只听得他喝道:“蠢驴,这几只獐子都是可幻化人形之妖孽。道爷一路追杀至此。我看你身上无有妖气,还不速速退开,待本道爷降妖伏魔。”罗公远见其大言炎炎,不觉哂笑。那道士不意这老者不但不怕,反有嗤笑之意,心中来气,遂道:“老丈,这畜生可是你家的?快点牵走,别妨碍本道爷捉妖。”
罗公远运起神通,细查那几只香獐,见其果然是妖,但闻那妖气,却不邪恶,已知这些妖只是自修自练,并未危害他人。他心中长存善念,有心相救,遂对青驴道:“蠢驴,你尚未通人事,为何强行人道?你没听那个姓笨的道爷叫你别碍事吗,还不快快退开!”那道士以为这老头不通时务,将自己自称的“本”字当做是自己的姓氏,心中好笑,却没听出罗公远念了去声,骂自己为笨蛋。
那青驴见主人前来,遂温顺起来,转身对那尚存之两只香獐叫了几声,似乎是在叫它们别怕。那两只香獐倒也听得懂,朝罗公远望来,然后伸前腿作拜揖状,似是在求罗公远救护。那道士见状,心中惊异,暗道:“难道本道爷看走了眼,这老头子的还是什么高人不成。”
罗公远走上前去,摸摸驴头,道:“你身为畜生,尚有侠义之气,老朽岂能坐视不理?”那青驴听罢,欢鸣一声,又对那两只香獐叫了几声。那两香獐听罢,呦呦而鸣。那道士怎肯将一个老头子和一匹青驴放在眼里,只听他恨道:“山野老人,不知妖魔乃害人之物,念你是个凡人,本道爷不跟你计较,快快让开。”言罢,手中长剑一挥,似在威胁。罗公远本来念其玄门一脉,且其能以降妖为己任,有心教育之;但见其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对长者说话又大不敬,心中也是来气。正要出手教训一番,忽听得空中有御剑之声,遂静观其变。
却说那在高空中御剑飞行的正是楚天墀与叶青,他夫妻俩带着儿子小牛自离开青城山后,本拟一路飞回疏勒,但两人修为尚浅,云霄中难以辨别方向,御剑不久,便要下到陆地上,向人打听路向。这一日正御剑飞行,忽见前方山坡上一年轻道士持剑对着一老者与青驴。两人定睛细看,见那老者正是青驴神仙罗公远,大喜过望,便想下去拜见,于是两人落下山坡,收起飞剑。那两只香獐见忽又有剑侠来到,不知吉凶,吓得惊叫连连。
罗公远见是楚、叶二人,背上一物,却是婴儿形状,不觉捋须微笑。夫妻俩上前稽首,道:“不意在此与前辈相遇!数年不见,前辈更见精神。”罗公远呵呵笑道:“比不得你们少年人啊,忽忽数年,贤伉俪一向可好?”楚天墀道:“多谢前辈问候,愚夫妇向来都好,如今还多了个儿子,正在晚辈背上酣睡。”罗公远见果然是个小孩,又呵呵笑了起来。
那道士见来人仙剑不弱,却对那先前之老头子礼敬有加,心中惊异;又见他三人谈笑风生,手中之剑,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大感尴尬。楚天墀猜想那道士肯定不知道青驴神仙之身份,否则定不敢持剑相对。他猜测青驴神仙是故意隐瞒身份,遂对那道士道:“这位道长,不知所为何事,让在下做个和事佬如何?”那道士见他说话客气,便道:“贫道卫道降妖,乃天地间之最正经事,谁知这位老丈和那匹蠢驴,多加阻挠。”那青驴听他骂自己是蠢驴,这个蔑称平时只有主人才能用,此时正讨厌那道士,顿时气得大吼起来。
楚、叶二人听罢,细细查看那两只香獐,见果然有些妖气。但他俩见青驴神仙在此护卫,定有因由,便道:“世间但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问道。人与畜生、野兽,虽有智力高下,但上进之心,或可等同。道长何不网开一面,任其自生自灭?”那道士摇摇头,道:“贫道亲眼见这几只妖祸害山下村民,是以前来灭除。都说斩草须除根,若待它们日后养成气候,后患不小。”
楚天墀不知真相,见他义正词严,倒不好强硬作对。罗公远见状,道:“后生,眼见未必是实,你既然说香獐可幻化人形,那何不听听它们可有话说?”那道士“哼”了一声,道:“孽畜为害人间,还有何说?”楚天墀道:“道长莫急,先听听也无妨。”那道士见对方人多,强行看来是不行了,只好道:“也罢,贫道就听听那些孽畜是怎样害人的。”
叶青走到香獐边,蹲下身来,但觉幽香扑鼻,有妖气但无邪气,心中便生了好感,问道:“你们能说话吗?”那两只香獐呦呦鸣叫两声,忽然两道青烟,都化作两个四尺来高、六七岁之男童,唇红齿白,粉嘟嘟的甚是可爱,只是脸上满是悲愤之色。一童道:“你们人类都是坏人,我不要你们可怜。死道士,你杀我父母、姐姐,我不会放过你。”另一童子忙制止道:“弟弟,别乱说话。”那弟弟道:“哥哥,他杀了我们的家人,难道还要跟他们和好吗?”
叶青站起身来,轻声道:“两位小兄弟,这位老前辈极是和蔼可亲的,若两位确实冤枉,他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那弟弟不信人言,冲道:“还要怎样冤枉,你们人类为了赚钱,将我们种族赖以生存的竹香草采尽,害得我们种族或迁徙或饿死,如今剩下的只有我们一家。哼!”罗公远听罢,想起昨日客栈掌柜所说之事,暗道:“竟有如此因果!”眼见那弟弟越说越气愤,到后来竟气得说不出话来。那哥哥见状,用手轻抚弟弟之背,帮其顺气,并接着道:“我们种族一直以来,从不祸害其他种族,更不要说人类……”
还未说完,那道士断喝道:“胡说!今日贫道亲眼见你父母害人来着,你还睁着眼说瞎话!”那弟弟听罢,正欲相骂,那哥哥怕没把事情说清,反而坏事,忙拉手制止弟弟,又道:“我们一家不愿离开故土,但此地食物越来越少,为了生存,只好当附近村民来采竹香草时,不得已用幻术将其吓退,但有些人被利益所驱使,一次被吓退后,下次还来。今日我父母带着我姐姐、弟弟和我,决定用点更厉害的幻术。谁知其中一人太过惊慌,失足摔死。此时正好道长御剑飞过,不容分说,就骂我们妖孽、孽畜,非要将我一家赶尽杀绝。我父母、姐姐为保护我和弟弟,先后死于道长剑下,或非这位仙驴来得及时,我和弟弟只怕也早横尸道长剑下。”那弟弟听罢,怒道:“你们人类为了自身之利益,既同类相残,对异类更毫不留情。难道我们就不是生命?难道我们就该饿死?”那道士听罢,怒喝道:“妖孽,人乃万物之灵,奈何与人相争?”
楚、叶二人对于人与妖、魔之界限本来就不甚泾渭分明,加以刚经过天魔教之事,对于那些能改邪归正之妖、魔,已然持欢迎态度,更何况是香獐这种从未有恶行之小妖。叶青对它们心生怜悯,复蹲下身,欲将兄弟俩搂在怀里安慰一番。但那弟弟甚是激愤,甩手一推,要将其推开。若非叶青反应迅速,只怕就要被它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哥哥见状,忙道:“弟弟,不要胡来。”那弟弟又“哼”了一声。
叶青冲楚天墀微微一笑,道:“天哥,它们伤于人类,也必将被救与人类,如此方能消除它们的情结。”楚天墀点点头,对青驴神仙道:“前辈意下如何?”罗公远“嗯”了一声以示同意,又道:“说起来天地间先有兽、后有人,人能仗其智力,后来居上,固然是美事,但不必对异类赶尽杀绝。此兽一家修成妖术,既然从未危害人间,偶一犯错,亦不过是为生计所迫,情有可原。”那道士见他们自说自话,喝道:“你这几人装束平常,也不知是僧是道,枉有剑仙修为,却都不明白人与妖魔不两立之浅显道理。”
楚天墀正要与他说理,那道士却忽然仙剑一挥,直奔那两个童子而来。原来他见对方说理不清,便下手偷袭。楚天墀见状,忙祭出飞剑,迎上前去。叶青见那人仙剑虽也是黄色,但光彩流动,法力当在楚天墀之上。心念电转间,一边将两童子挡在身后,一边也祭出飞剑,双剑合璧,与那道士的仙剑在半空中斗在了一起,一时难解难分。
那道士在茅山派同辈中,就剑术而言虽也是个一流人物,但由于不能变通,总是拘于死理,是以在仙术上再也难有进益。他还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外功积得不够,于是四处去行侠仗义、降妖除魔。其心原是好的,但有时为了多积外功,未免急于求成,有所错杀。限于资质,他虽比楚、叶二人多修行了十余年,道法却比他俩强不了多少,如今以一敌二,如何还是对手?如此斗了一百来招,却是因为楚、叶二人念其身有正气、只是少了慈悲心肠,遂不肯全力施为,时时手下留情。
罗公远见状,暗想:“那一个全力以赴,这两个却不肯用劲,我却还要赶路,如此僵持,何时才能了结?不如我助他俩一臂之力。”想罢,念声咒语,随即右手一招,左手一挥。那三柄飞剑本来正纠缠相斗,被罗公远一施法术,登时分开。那道士的飞剑在空中颤抖了几下,似在极力挣扎,但斗不过罗公远,被其一把抓在手上。而楚、叶二人之飞剑,在空中颤抖了几下后,各自飞回剑鞘。那道士见状,大吃一惊,暗道:“没想到这老者看似昏庸,却如此道法高强,只怕还远在我师父之上!”他失了飞剑,一时手足无措,却不肯失了气势,大声道:“老丈,你虽为高人,却不能降妖除魔,今日你收我飞剑,还请留下名来,贫道回到茅山,好对师父交代。”楚、叶二人原本江湖阅历不多,此时方知其为茅山上清派之弟子。
罗公远微微一笑,道:“既然后生回去无法交代,那就由老朽亲自去向李含光贤侄交代。”那道士听着老者称自己茅山派掌门为贤侄,脑门上忽地冒出汗来,忙稽首道:“晚辈不知前辈身份,多有冒犯。但晚辈卫道降妖,乃是奉了本派掌门之命,下山修积外功。晚辈自问并无差错,前辈为何非要为难晚辈?”
楚天墀听罢,上前稽首,那道士虽对其不满,却也不至于失礼,亦稽首道:“你有何话说?”楚天墀道:“道长,愚夫妇乃龙虎山正一派俗家弟子。刚才道长提及贵派李掌门,愚夫妇三生有幸,在西域曾与其并肩作战。就在前几日,尚与其对抗天魔教教主玄灵子。愚夫妇十分敬仰李掌门之为人。”那道士听罢,一时弄不清这夫妻俩到底是何身份,但听其仰慕本派掌门,心中却很受用,遂道:“两位既都是玄门弟子,就该知道,若要修积外功,就必须卫道降妖,为何还要阻拦贫道?”
罗公远见其念念不忘地非要赶尽杀绝,愠道:“后生,世间人有善恶之分,妖魔亦如此!人间岂能都是好人?妖界并非皆是祸害。欲要修得上乘道法,除勤修法术、多积外功外,还须心中常有善念,能容人、亦能容物。”那道士道:“前辈,难道妖魔也要容忍吗?我辈修仙,所为何来?”罗公远见其仍纠缠不清,斥道:“后生,仙道即人道!若杀生太过,人道糊涂,则修仙无望。举头三尺有神明,上天将苍生分为数类,并非为了令其互生芥蒂、互相厮杀。”言罢,随手将其飞剑放回其剑鞘,又道:“今日老朽在此,断不容你胡作非为。但老朽念你诚心卫道,也不为难你。你去吧!”
那道士听罢,喃喃念道:“仙道即人道!”忽见飞剑还鞘,听得那老者之言,知道今日是万万不能得手,只好愤愤地对那两个童子道:“今日看诸位面子,放过你们。但若日后贫道得知你们再行凶伤人,贫道之飞剑,断不容你们。”言罢,向众人拱手为礼,又向罗公远告别道:“晚辈就此别过了。”随后祭起飞剑,往东而去。
楚天墀夫妇待其远去,遂问青驴神仙道:“老前辈如何恰好也在此处?此次相逢,晚辈夫妻大喜过望。”青驴神仙道:“老朽不合一时心软,答应了当今天子使臣之邀请,如今还得千里跋涉,赶去京师。本来正好路过此地,在此暂歇,是我这驴儿发现了他们。”说着,指着两童子,接着道:“老朽感应到他们生性善良,虽是妖物,却从无恶行,遂上前施以援手。”那两个童子见青驴神仙等真帮他们赶走了那道士,心中感激,上前行礼,谢道:“多谢你们,你们是好人,跟那人不一样。”
叶青初为人母,对于这两个童子小小年纪便惨遭巨变不胜怜悯,问道:“你们今后有何打算?若继续留在此处,只怕之前那位道友又来加害。”那弟弟眼泪满眶,道:“此地是再也无法居住了,竹香草所剩无几,而附近的一些村民却贪得无厌。”那哥哥道:“弟弟,天地之大,总有去处。我们先葬好父母与姐姐,便去另寻生存之地吧。”叶青听得心酸,眼望着楚天墀,道:“天哥,你有什么办法?”楚天墀正要说话,忽见几个随从簇拥着一朝廷中人,走上山坡来。
青驴神仙见是辅璆琳,遂对楚、叶二人道:“贤伉俪少年老成,古道热肠,此事就交给你们,务必为他们找个好地方安身。老朽俗务缠身,不得不去。”言罢,牵过青驴,对辅璆琳道:“老朽在此路遇熟人,不免耽搁了点时辰。大人,这就上路吧。”辅璆琳见楚天墀等不向自己行礼,心中大感不快,好在罗公远就此要行,遂忍住气,道:“罗仙师体谅下官,好得很。”
青驴神仙骑上驴背,对楚、叶二人道:“老朽这就去了。”楚天墀行礼送行,道:“前辈放心前去,此间之事,愚夫妇一定尽心尽力。”青驴神仙点点头,不再答话,指挥青驴,“得得得”地走下山坡。辅缪琳见状,忙带着随从屁颠颠地跟上。如此一路同行,那青驴有时很慢,慢得要时时停马等待;有时却很快,打马急追仍赶不上。辅缪琳深怕得罪罗公远,只得在肚子里暗骂其蠢驴不休。罗公远有时作起缩地法来,一个时辰便行了两百余里,可笑辅缪琳等还懵然不知。
不一日来到汉中境内。汉中位于关中西南,向来被誉为“汉家发祥地”,其北倚秦岭、南屏大巴山,中部是汉中盆地。汉中之地,两汉三国之文化底蕴十分厚重,且自然风光独特秀丽,故又被称为“秦巴天府”。汉水从其境内流过,当地人称之为沔水,为长江之一级支流,流域范围北起秦岭,南达米仓山,西接嘉陵江流域,东至子午河、茶镇与褚河一带,俨然成为秦岭与巴山之分界线。
罗公远与辅缪琳一行这一日买舟北上,渡过汉水,就是咸集镇,正要继续赶路,忽然天起大风。众人眼见乌云盖顶,忙找了家客栈打尖,刚住进去,暴雨便倾盆而下。汉水中不少商船,见风雨太大,只好暂时在此停泊。不少商客嫌船舱中气闷,冒雨上岸去咸集镇寻客栈或土娼打打牙祭开开荤。
罗公远一行所住的客栈以镇为名,就叫咸集客栈,在镇上算是老字号了。又因为所处的地段好,所以生意兴隆。当天因为风雨来得突然,更是客人爆满。罗公远不愿与辅缪琳等同食,遂独自走出客栈,寻了家小酒肆,自斟自饮。不久客人渐多,后来一人见桌桌有人,唯罗公远这桌尚空着三方,遂上前要求同桌。罗公远见其三旬不到,衣着非儒非商,却又半儒半商,估计是科举不成,只好行商,暗想此人有趣,便道:“但坐无妨。”
那人说声“打扰”,随后便要了酒菜,低头闷喝,时而叹息一声。罗公远见状,问道:“后生何故屡屡叹息?”那人放下酒杯,又叹息一声,道:“有劳长者见问,晚生失礼了。晚生乃陇右人氏,十年来屡试不第,遂弃儒从商,借了些本钱,从江州(今江西九江)贩了些货物,正要赶路回京,却在这被风雨阻了半日。诚可谓天有不测风云。”
罗公远听罢,笑道:“后生,这点点小事,就长吁短叹,如何能成大事?”那人道:“长者有所不知。一路上晚生见有不少船只,都是从湖广贩运同样货物卖到甘陕一带的,如今他们先我而去,晚生就怕到时晚生这船货没人要了。”罗公远道:“后生,我看你面相,不是就此折本之人。俗话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你何必为尚未发生之事忧心忡忡?来来来,陪老朽喝几杯。”
那人听他说会看面相,忙敬上一杯,道:“长者,晚生一直运气不佳,长者既然会看面相,还请为晚生看一看,这顿酒饭就算晚生孝敬长者的。”罗公远也不推辞,道:“老朽曾遇异人传以五行六壬起课之术,算卦问卜,无须开口,即知何事。”那人大喜道:“既长者有此神通,能知人过去未来事、预言休咎,还请长者不吝赐教,晚生恭听。”
罗公远道:“也罢,今日相逢,也是缘分,老朽便送你一课,作为酒资。”言罢,细细端详那人,随后道:“后生姓张,从蜀中来。”那人惊诧道:“晚生确实姓张,名林,字真光,长者何以得知?”罗公远道:“后生坐下离宫,正时属午,十二宫乃度值张宿,是以老朽知之。”喝了杯酒后,罗公远继续道:“今日乃乙卯日,三传申酉戌为日之财官,值贵神,太常、玄武、白虎、凶神同官爻,为有官之尊属。由此推测,后生的舟中,当有棺椁。戌为狱,可知棺中人生前曾为司狱之官。太常为米麦,附酉金而兼连茹,可知后生舟中运的是稻米。两金重四,岂不说明舟中有米共八百石?寅申一冲,箕星动矣,明日寅时,定转西北风大顺。末传为地足,与卯作合,应十二月之卯日到原籍。但到那时,后生的米不但卖不到好价钱,且将颗粒全无。缘财入玄武耗散之手,尽化为三传之鬼矣。后生当慎之。”
张林听罢,惊为天人,半晌说不出话。罗公远喝了口酒润润喉,问道:“后生,老朽可有说错?”张林回过神来,道:“长者料事如神。舟中果然有同乡之棺椁,其人果然为典狱官,因病去世。晚生念及同乡之情,也是有阴德之事,又且顺路,遂买棺将其装殓,打算带回家乡,送其归葬。”罗公远道:“后生行此善事,往后必有福报。”张林道:“晚生舟中果然运的是八百石稻谷,听长者所言,似乎仍旧血本无归,还请长者教晚生避祸之策。”
罗公远道:“象理如此,不可逆转。然好人定有好报,此次折本,且不必消沉。”言罢,起身而去。张林忙起身追赶,谁知走出酒肆却不见罗公远踪影,不禁心中惊疑,以为自己遇上了神仙。张林也不再饮酒,结账后,回到舟中休息。翌日,果然五鼓时分,顺风大发,遂扬帆而进,即便逆水而行,仍觉迅速。张林一行,于腊月二十六日己卯,抵达家中。因家中屋少,而其姐夫正好就是米商,其家中正有空仓,于是张林借其空仓放米。眼见就要过年,于是暂时休息,打算年后卖个好价钱。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过年后,张林一到姐姐家,便见姐姐对着自己嚎啕大哭,道:“你姐夫亏空客货千余金,上年你所寄之米,被客人抢空,姐夫觉得无颜对你,这几日都不知遁于何处。”张林忽地忆及咸集镇那名长者之课,长叹一声后,慨然道:“数已前定,果然无可逃避。大姐且勿惶急,忝在至亲,米价不必计较,我且出门去寻访姐夫,劝其归家。”言罢匆匆而去。此为闲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