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呓语《古诗十九首》】之三十三: 浮思䋈语之 ——《古诗十九首》的生死之问

乔治·斯坦纳说:“人类的根本冲突是内在冲突。”《古诗十九首》于诗歌内部再现并释放了诗人的内在冲突,现实对诗人所造就的压迫,借助于语词,巧妙地施之于阅读者身上。其处于不同历史语境下的阅读者造访《古诗十九首》时,必将或多或少或远或近地感知诗人的内外冲突,并就其冲突的历史与当下的自我冲突现状作出适切的自我追问——

生命当以何种方式而存在?其存在的意义究竟在哪里?人能不能摆脱终极的孤独?

首章《行行重行行》从本质上揭示了生命的不可逆行,“行行重行行,与君生离别”。线性的时间将人生的背影带走,“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无法触及的现实温度,死亡投下最沉重的一抹阴影,“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人只能在自我的怀想中给自己制造一个温暖的拥抱,“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此除之外,别无他法,人渺小如斯!

《古诗十九首》为我们呈现了一静一动、一阴一阳两种不同的生命样态。在时光静静的凝注下,个体生命的内在河流一直在喧腾、在寻找,在冲决,在努力着为生死劈开一条蜿蜒前行的小径。

通览观之,无论是思妇寂寞的相思,还是游子孤独的行旅,无一不是义无反顾地奔走于各自的异乡,生命的河流曾经短暂交汇,又各自分道而出。组诗凄切悲怆、哀婉动人,无一例外地笼罩在悲剧的诗意世界里。人,是不是一种从头到尾充满悲剧感的动物?

有没有一种方式,可以实现生命的突围与升腾?有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彻底安放、栖息与自我疗伤?

《古诗十九首》,以组诗的方式,对生命之存在方式作了最全面最深刻的巡礼。

将生命托之于爱情的,终将庭院深深而长久寂寞——《青青河畔草》;

将生命寄放于冠带王侯的,亦将客行他乡戚戚而迫——《青青陵上柏》;

将生命酬献给知音,付之于永恒的仰望——《西北有高楼》;

将生命放浪于追逐荣光与女人,到底一场游戏一场梦——《东城高且长》;

将生命的目光从遥不可及的神仙世界抽离、收回,投注于当下的享乐——《驱车上东门》。

《古诗十九首》里,穷尽了生命的所有出口,它在人类的异乡里吟哦,发出预言......

人啊,人!是不是当你挥鞭“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之时,就注定难以掉转回到从前。你将一直孑孓于“长路漫浩浩”,你将不停地“还顾望旧乡”?你在欲望的不断推进与追逐下,最终迷失于都市“入神”之“新声”里?最终,你寄之于最后尊严的“松柏”,将可笑地“摧为薪”!死之荣光,成为生者悲凉的温暖。你栖息的最后小片归宿地——丘坟,“犁为田”!死亡被彻底地解构。

人啊,人!你生而为人,注定是无奈,是悲剧一场!

当人之必然前驱的身影,第一次出现在世界的地平线上时,是不是就已经注定拖拽着巨大的阴影前行?人类必然前行的文明,注定将最后一块自给自足的农耕地留在历史的深处。人,无法缝合自身欲望挣裂的伤口,“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尴尬的人类处境,藉此坦露无遗。如此,作为人,你还挣扎什么?

《古诗十九首》,将自我的悲剧不断吟哦——

在生命的奔赴与匆忙中,我们是否也如此反躬自思?是否在聆听生命千年的回响时,有一丝丝触动与怔忡?我们是否也曾这般回望渐行渐远的故乡?

《古诗十九首》给予我们的全部意义也许在此——当我们吟哦与回应历史的某一时刻,生命就拥有了瞬间的庄严与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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