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拴皮

一九六九年秋季,从黑烟镇往石界河担拴皮的队伍,简直就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所谓拴皮就是从橡树身上剥下来的一种可以熬制软木制品的树皮,那时的黑烟镇距石界河二十五华里,一道沟隔着二十多道河,是老界岭下一条通骡子通马的“茶马古道”。那年供销社弄不来骡子和马,山上的土特产急需运往山下来,只好临时组建了一支人工运输队伍。
天刚蒙蒙亮,我就吃完了母亲给我做的“锅出溜”了,带上干粮,背上扁担、绳索,跟着四爹、金家的八叔,还有邻居一块长大的毛,加入了这支队伍。
可是我只担了一次,母亲决定不让我再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反复劝说母亲,我没事儿。我给母亲说:我本来能担六十斤拴皮,可我只担了五十斤,本身就留有余地的,你常说,能叫松松过,不叫惹了祸,这都是按照您的嘱咐做的,您还有啥不放心的?好说歹说,母亲还是不让我去。毛又来喊我了,母亲不仅不给我做饭,还把我的扁担和绳索藏起来了。
送毛走,天还黑洞洞的,回屋重新钻进被窝里,我恍然大悟,问题还出在我自己身上啊。担挑回来,挣了五毛钱,按耐不住兴奋,一边洗着脚上打的泡,一边给母亲讲故事,说了担挑路上遇着了一好一坏两件事儿。
去的时候,走到红岭树湾,遇到一支担着挑儿下山、热豆腐仍占不住冷屁股的队伍,我不认识他们,可是他们却认出我来,一个人大声说:嘿!你们干部家庭都不缺钱,咋也来担?又一个人小声嘀咕,走资派刘德有的娃儿!那一年俺爹还戴着堂坪小公社副社长“走资派”的帽子,说是要“解放”但还没有“解放”出来,这几个人的话让我气一路。
回来时候,没走多远,到夹柳树湾,我就因肩疼撂了挑,金家八叔先走,回过来接了我二里多路。到小寨沟口,我又因脚打泡歇挑,四爹先走,然后又回过来接了我二里多路。这一路又让我感动了一路。
话说漏嘴了,怎么能让母亲放心呢?
那一年,我十五岁。六六年夏季该小学毕业,文革开始,就永远毕不了业了,我回生产队挣工分,屈指一算整整三个年头了。
“妈,你不让我担拴皮,让我干啥?”我很有些情绪了。虽说担挑累点,一路有说有笑,我乐意啊!我听四爹和金家八叔说,肩和脚上的泡,坚持三五天自然就消下去了,您不常说万事开头难吗,我咋能半途而废呢?
“你妈想让你再上学哩!将来我孙子也能出去吃个公家的白面馍咯!”奶奶在一旁替母亲回答了我。
“啊!”我感到十分惊讶。其实,那年石界河小学新增设了一个初中班,已开学半个学期了,学校离我家很近,上下课的钟声时常在我的耳边回响,只不过挖了三年地挖习惯了,我认为我家严重缺粮,我伟大而光荣的历史使命就是挣工分。
几天后,母亲改变了我的人生方向,告别了脸朝黄土背朝天,我终于跨进了石界河初中门槛。
几年后,我才知道了母亲不让我去黑烟镇担拴皮的真正原因。原来,我外爷一九五八年秋天去黑烟镇担挑,饿死在夹柳树湾,抬回外婆家桑坪二道砭还打我家门前经过。那个夹柳树湾就是我撂挑的地方,母亲说她已经把这件事给忘记了,那天听了我担挑回来说的路上的见闻,一下子想起了外爷。我咋能让我的儿子再去走他外爷走的路呢!

作者影像: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刘佳欣,河南西峡县人,曾出版《烂漫伏牛》一书,报告文学《泉水叮咚》曾获1984年全国青年报刊优秀作品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