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场人家(二十八)

串场人家(二十八) 
作  者:乔 永 星
图  片:选自网络

知青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育,很有必要。伟人挥手,号召一发。老三届变革命小将为修地球之工匠。咸城的学生,无上山奔兵团的,少基层工矿的,基本上一顷二十三亩,都下放到了周边乡镇,插队落户,那时叫公社。下到公社,再由公社分到所属大队生产队。
知青的到来,使咸城北面九公里的小镇一下子热闹起来。一石激起千层浪。先是本地的,后有苏州、无锡的,还有投亲靠友来自上海的。沉睡了千年的土地,似乎一下子翻了个个。土生土长的一群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似一下子掺入了莫名其妙的陌生面孔。工人不像工人,农民不像农民,干部不像干部。老人拄着拐杖,看着一群有男有女的青年,他们走路,说话不避男女,大大咧咧,像早晨的太阳,朗朗的,亮亮的。
一群年轻人,看上去二十出头,喜喜哈哈,笑起来阳光灿烂。走起路来,好象没有农村人的老成持重,时而脚步铿锵,时而轻盈如燕,如一阵风掠过,尤其是那些女学生模样的,似带着清纯的稚气,好象农村人看城市,他们却是城市人看农村,一脸的好奇,看见地里的麦苗,说是韭菜,看见一家一户的烟囱,烟囱里面炊烟袅袅,不知从哪出来的。他们又见到风吹而直入云霄,感到新鲜好奇,从未见过农村农户的大灶,只听父母说,农村的大灶,是农民吃饭的工具,没有大灶,无法生存生活。将来你们下乡,必定要接触到它,甚至与其终身为伴。
这些年轻人,刚下来的日子,没有任务,只有随领队、贫下中农代表一起,走走看看,了解问问。有的对清悠悠的小河水产生浓厚兴趣,河中游鱼历历,嬉戏追逐,一吞一吐,头动尾摇,引诱着他们随鱼而行,随鱼逐流。有的则对树上的花儿羡慕不已,转侧看花花不定,各种不同的鸟儿立于枝,筑于巢,孵于雏,它们为了繁殖后代,而不遗余力,母的守巢,公的觅食。雏破壳出,其母口对口哺而食,令人动容,感慨万千。
一群年轻人,听说他们昨日还是学生,小将,革命的动力,似乎一夜之间,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新的名字,男的叫男知青,女的叫女知青。这个名字一喊,就是几十年。无论他们将来的命运如何,是厄是顺,是贫困加劳累修地球,还是告别农村,走进企业,部门,大权在握,但无论身份如何改变,有一点从未曾改变过,就是“我们的名字叫知青”。我们都曾经融入农村,与农民为朋为师为友,甚至结连理,成婚配,繁衍后代。想当年,他们是那样的意气风发,风华正茂,有改变农村山河的雄心壮志,有一辈子扎根农村的伟大抱负。
原本不大的公社所在地,一下子来了那么多的生面孔,男男女女,男的一个比一个英俊潇洒,女的一个比一个青春漂亮。
我先他们一年回乡,称不上插队知青,谓之回乡知青。说是知青,美化安慰一下自己而已,什么待遇没有,就如同一粒灰尘,落在了原有的土地上。溶解在了河水中,田埂里。说不是知青,也有点儿冤,心里不服气。同一座学校,同一个班,师从同一位老师,为什么他们是?而我不是。若论户口性质,他们在下放前,是定量户口。我的户口,在入学时就迁入了学校,吃的是定量,穿的布票也是学校统一发放。一是插队,一是回乡,待遇大相径庭。初时,他们依然受眷顾,拿着补助的钱,吃着补助的粮。尽管如此,同插者言起,他们竟羡慕回乡的我,说我有现成的房子,现成的饭碗。各有各难,自己不知他人难。
那年,我也二十出头,血气方刚。挥斥方遒。自己有身力气,在校时练过杠铃,打过篮球,踢过足球,打过乒乓,练过长短跑,身体棒棒的,一身肌肉,高高低低,自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只要像机器一样,定期加油,便会有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力量源泉。况且,我也是老三届的初中生,有文化,有知识。夏天,场头上一站,平脚短裤,两个大腿将裤管绷得紧紧的,插不进一个指头,上身交替换身的是一件海军蓝和漂白的背心,那背心95公分,不大不小,紧紧绷绷。露出的一对肩背,浑圆结实,谁都认为,靠着这双肩背,就是可靠的港湾。何况眉宇间,英气逼人,开口掷地有声。不高不矮的个子,一头乌发,鬈曲如波。人见人爱。发肤受之父母,学养源于老师。毋容讳言,世上没有完美无缺。女士心中的偶像,有鲜为人知的一面。阶级斗争,成份论,出生不好,等等,如一顶顶紧箍咒,套在我头上,囿于此,好多理想心仪的岗位,与我擦肩而过,失之交臂。代课老师、大队会计,供销社招工,表也填了,试也考了。出身栏目,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一票否决。如此遭遇,一是伤透自己的心,二是敢怒不敢言,只觉有一股无形,却又如山的力量,压得喘不过气来。
一度时期,上面政策调整,我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一分子,可以应招而入大学校门。冠冕堂皇的背后,又被冒名顶替,而名落孙山。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天,我回来,月色下,我抱着大树,痛哭流涕,直至月落,东方泛起鱼肚,回屋不吃不喝整整三天。那时,我只想一切灰飞烟灭,把我微弱的生命一起带到那没有仇恨,没有忧虑的地方。我强健的身体,原来裹挟的是一颗孱弱、不堪一击的心。
第三天天尚未亮,还是二凤子,撕开夜幕,拎着鸡蛋、小麦面饼和一大茶缸香喷喷的米粥,掀开门帘,来到我房间,坐在床头,眼晴红红的。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乔永星,1949年出生在上海,10岁随母亲下放回到盐城新兴公社。1966年盐城中学初中毕业回到农村,在农村生活二十余年后,随知青妻子返城。喜欢写些散文,小说之类,大多是农村生活题材。已完成《串场河畔》、《串场故事》两部系列小说和《学书》中篇小说以及几十篇短篇小说。累计近七十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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