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华专栏】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和花鸟画

钱穆在《论语新解》中说:“诗尚比兴,多就眼前事物,比类而相通,感发而兴起。故学于诗,对天地间鸟兽草木之名能多熟识,此小言之也。若大言之,则俯仰之间,万物一体,鸢飞鱼跃,道无不在,可以渐跻于化境,而岂止多识其名而已哉。孔子教人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者,乃所以广大其心,导达其仁,诗教本于性情,不徒务于多识也。”

虽然自南北朝以来,儒学思想失去其独尊地位而与释道一起共同作用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但是儒学中的入世意识和常识理性结合诗赋的比兴意识一直作用于中国传统文人的思想意识中。正如金观涛先生在《中国现代思想的起源》一书中说:

“唐代诗歌的高度繁荣,正是常识理性感性地指向儒学的整体表征。常识理性作为一种倾向早就存在于先秦儒家中,孔子就把日常生活的情感表达——'诗’看作天然合理,并将其视为作为生活哲学和道德哲学的组成部分。到了唐代,常识理性成为中国文化深层结构,表达日常感情的诗歌也就在文化中获得极高的地位。”

所以以比兴形式出现的唐诗,把大量天地间的“鸟兽草木”看作是其题咏抒发的对象,并把大自然中的生命看作自家生命的一部分。伴随着唐诗中大量出现的“鸟兽草木”,在绘画中也出现描绘“鸟兽草木”的绘画作品。同时,随着唐诗中对“鸟兽草木”题咏和细腻刻画,表现花卉局部的折枝花卉也随之出现。

“鸟兽草木”在孔子《论语》中所蕴含的有关“仁”的思想被重视,是宋人的折枝花卉画盛行的根本原因。钱穆先生把“多识鸟兽草木之名”跟儒学思想的核心——“仁”联系起来,为我们理解宋代的儒学和画学思想提供了方便。孔子在《论语》中所表达的是要人们通过“诗教”去熟悉和亲近鸟兽草木等大自然生命,把人的爱心、人的情感扩展到整个自然界中,而非教人单纯去记一些动植物的名称以追求表面化的知识,即“诗教本乎性情”,“广大其心”而“导达其仁”。把诗中的“兴”与儒学的核心“仁”二者融会贯通。二程云:“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 “以己及物,仁也”,所以,程颢不除窗前草以感发心中那份生生不息的生命意味。于是,诗圣杜甫被宋人评为“尔汝群物”,在杜甫的笔下,一朵花,一片云水,都饱含着作者的情意趣韵,都体现了诗人与万物的交感之心。因此,“多识于鸟兽之名”所表达的思想与孔子所说的“事父事君”,在思想内容上是一致的。“事父事君”把“仁”扩展到社会,“多识于鸟兽之名”则把“仁”扩展到自然。以人的方式对待他人,以人的方式对待社会,以人的方式对待自然。所谓“俯仰之间,万物一体,鸢飞鱼跃,道无不在,”即把仁看作是贯穿天地的道德生命,而作为“万物一体”的“仁”,又是个人道德与天地合一的枢纽。

在宋代,“兴”与“仁”的贯通,诗与画的结合,随着花鸟画的成熟,折枝作品也日益赢得重要地位,而且,这种重折枝的风气在崇尚儒学的画家那里,更被发扬光大。著名的崇尚儒学的画家苏轼在《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两首》中道出了“兴”与“仁”,诗与画两对关系的深远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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