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味·年味 | 朱小毛:杀猪饭

人间有味·年味

根据乡村惯例,家里杀了年猪,得请大伙吃年猪饭。

杀猪饭
文 | 朱小毛

根据乡村惯例,家里杀了年猪,得请大伙吃年猪饭。
大伙,指的是村庄里的左邻右舍、亲朋好友。
先前吃了人家的,现在自然要“还礼”。来而不往,“非礼”也。
村人虽然很多没进过孔夫子的门,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但他老人家的思想却是深入骨髓,久远传承的。
而我之所以称之为“年猪宴”,乃是对主人待客心底的虔诚、菜肴丰盛的肯定及仪式隆重的尊敬。
说起年猪宴,比平时的餐菜繁盛几许,简直是霄壤之别。唱主角、做主打的是——猪肉。
往日,堂屋里的八仙桌上难得一见荦腥,此时摆满了七大荦八大素,我们笼统概之“十大盘”。米粉蒸肉是当地乡村菜谱的一大特色。其中掺杂了八角、茴香等佐料,热气腾腾地端上桌,鲜香冲鼻,座上的人蠢蠢欲动,遂情不自禁搛一块放嘴里,烂而不黏、油而不腻,一边在口中呵呵着,一边迫不及待地吞下,那种滋味,不亲尝不足以自知。多少年了,米粉蒸肉历来是请客的必备,毫不可缺。任谁都吃不厌,逢客必上,就像联欢晚会保留曲目《难忘今宵》一样。
炒腰花、炒猪肠、炒猪肚,猪肝汤、猪血汤、猪肉汤,这些统统现成就地取材。主人亦毫不吝啬。既然宴都摆了,可不能叫人背后吐口水骂你“小气包子”,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一世做矮子,遭众人唾笑。
开弓没有回头箭,做人嘛,宁可俭自己,不可省人家。这是母亲一贯待客之道,处世原则。因此,每年的杀猪饭,父母亲都要好好地准备一番,要让大伙吃得高兴、称道为好。
礼多人不怪,油多不坏菜。这个时候,有刚熬好的新鲜上好的猪油,舍得放锅,菜哪有味道不鲜不美之故?
另外,从南货店特地购来的海带、豆泡、腐竹、南皮等,有新鲜猪油的陪伴,且量足份多,摆出来盘盘是美味佳肴。客人吃起来个个津津有味,额头冒汗,嘴角泛光。
平常都吝俭惯了,哪有如今的放松,奢侈?喉咙放开了吞,肚皮放大了撑,犒劳犒劳久受煎熬、喝厌了清汤寡水的胃。
其实,在舌尖的存储记忆器中,另有一道美味佳肴——萝卜蒸菜一直激活着我的味蕾,那可是我母亲的招牌菜。
把白花花的萝卜洗净,刨皮,切成丝状;芋头先刮皮,再洗净;随之把萝卜、芋头搁在一起,上面垫一层米粉肉,放在烧柴锅的罾上蒸。时间一长,水汽往上冲,猪肉中的油往下渗,于是和萝卜、芋头在一起。蒸好后,倒进锅里搅拌,熟透的萝卜丝、芋头糜烂,用锅铲碾碎压糊,萝卜、芋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混杂,撒上味精、白盐、葱花,不啻是一道人间美味,天上无有。用筷子挑进嘴里绵软,味香,无需咀嚼,缺牙的老人最喜欢,我们小孩也一样。每次吃它个肚皮圆滚滚,仍觉意犹未尽。
俗话说,无酒不成宴。既然请人家吃“十大盘”,酒是少不了的,何况来客以男人居多。盘子端上来,自酿的谷酒斟起来,霎时一股酒香溢满了四周。筛满酒,你一盅我一杯互敬,一会儿功夫,便笑语喧哗,高声满堂。男人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变得轻松自在,浑身舒坦。个个吞云吐雾,仰脖咂嘴。每每都有好事者,乘机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平素不喜欢说三道四之人,这会儿也喜欢争强好胜,斗智比勇。便分好了帮划好了派,兴起了势划起了拳行起了令,“一定高升”“四季发财”“五魁首”“六六顺”一些划拳特有的三字四字小令脱口而出,带着好的彩头,声震屋宇,数丈之外都能听见其响。赢得人眉开眼笑,输得人却不退缩,捧起酒杯豪饮而尽。好久没有这样痛快了,也只有乡村腊月,作为家庭顶梁柱的男人,才有闲暇停将下来享受这难得的口腹之欲,借此之故打打牙祭。
酒香混着菜香,逸出了小院四散开去,引来等候多时的村狗。它们知道这里有骨头可觅,约好了似的纷纷窜来。在桌子底下,为一块骨头的拥有权,你撕我咬,甚至争得你死我活。桌上的男人无暇顾及这些,我吃我的,你啃你的,互不干涉,过一段自个的好时光。
起初,在酒精的作用下,男人拍着胸脯豪言壮语,拼到一定程度大家都胡言乱语,酒量次一点的最后扒在桌上不言不语无声无息了;最差的,连屁股在板凳上也粘不稳,顺势滑下去,在桌底下靠着桌脚与狗为伍了。害得老婆拉着孩子打着手电来寻,左右搀扶着回去。男人东倒西歪,深一脚浅一脚,高一步低一步,时不时吐个酒嗝,懵头晕脑,神智不清,吐字含浑:“我没喝醉,我没喝多……。”
最累的,还数东家主妇,先是弄给男人吃喝,等酒席散了,还得收拾残羹剩汤、杯盘狼藉。自家的男人也早已把持不住上床呼嗒呼嗒枕着鼾声入眠了……
杀猪饭,乡村一场豪华盛宴,终于在一家落下了帷幕。
乡村之夜,复归寂静。
或许明日,另一家,又将持续上演。
插图:网络 / 编辑:闺门多瑕

朱小毛,1973年出生于江西上饶万年。上饶市作家协会会员。在《青春》《星火》《朔风》《山阴》等文学杂志发表散文、诗歌若干。曾有作品获江西省副刊评比三等奖。

说明:本平台打赏即稿酬。一周后回款即付。投稿信息关注公众号后获取。
▼
相关主题

向度新刊上架
《向度》2019全年收藏版

长按识别二维码订阅或点击“阅读原文”订阅